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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章 坐断京都势未平 ...

  •   京都的逆旅,就是那么回事。
      朱槿百无聊赖地倚在炕头,随手翻了两下手头的《中庸》,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浪费:没什么值得爱、也没什么值得痛,没有幸福更没有感动可言。一年,一年半,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他这辈子,还没这样空虚过。他想长此下去根本不是个事,但皇上那边,依旧杳无音讯。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他的心却快被冻住了。
      春天来临,过了年,就要大考了。
      他踱出门去,京都的正月到处充溢着喜庆的气氛。天气依旧寒冷,他穿着厚厚的棉袍,微微呵着气踩在还未消融的雪地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大棋:当初就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去试试科举什么的。如今自己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敏轩——敏轩老弟——”
      朱槿闻声猛然回头,来者竟是久违的曹德禄。
      “曹大人?”朱槿也是一愣,“您怎么在这儿?”
      这一年半,倒让朱槿学出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曹德禄对此夸赞了两句,之后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京城,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自闻得圣上宣朱槿来京,朱槿当天就匆匆起程,”他幽幽一叹,“谁知进京之后便音讯全无。本来想去探访大人,无奈侯门深似海,想找到尊府上的具体位置都极为困难。日子久了盘缠所剩无几——若是再迟两日遇到大人,朱槿真要到街头去搭班子唱戏了。”
      曹德禄抚须而笑,之后朱槿就搬进了曹府。曹德禄说皇上可能早把他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若要皇上想起来,除非有幸见到彭公公。
      “那么曹大人,”朱槿沉吟着,“您在朝中是否会经常遇到彭公公呢?”
      “见倒也常见,”曹德禄摇摇头,“可这种事情,本来也不能让皇上觉得你是贪图官位、倨功自傲——很难说啊……”
      “在下倒有一计,”朱槿眼中灵光一现,继而附在曹德禄耳边嘱咐说可以如此如此。

      元夕之后的一个晚上,户部尚书曹大人来了雅兴,又在府里搭起了他心爱的小戏台。自己看不过瘾,他叫来了他的好朋友,现任兵部侍郎的温良温崇仁。温大人又高又瘦,总摆着一副严肃的表情,与胖乎乎的、成天笑呵呵的曹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有说有笑地各自就坐,围着那搭得不高的小戏台:几个妆也未化的小生小旦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助兴,赢来大人们的阵阵喝彩。
      宴至酣处,曹大人竟然也跑上台去唱起来——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戏迷。温大人对此赞不绝口,说曹兄的嗓音真的是堪比科班之人。曹德禄呵呵一笑,说温老弟这可是过奖了;我这里有一位兄弟,那戏唱的,说他没在科班儿里呆过恐怕都没有人信。
      “有这么神?”温大人一脸怀疑。
      “敏轩,给大家来一段,”曹德禄连忙去推一旁的朱槿。
      朱槿略微谦逊了一番,便拱手上台:“敢问两位大人想听什么段子?”
      “我不懂戏,”温崇仁摆摆手,“曹兄点罢。”
      “唱你最拿手的,”曹德禄随口说。
      朱槿一愣,随后连声招呼都没跟乐队打下,便本能地行了个小生的礼,而后开口唱起来:
      “夜、阑——曲——已终,徒留江上,渔火彤枫。枫自燃燃灯自曳,何处寒山何处钟。余韵远来呵——是楼头朱颜、燕语莺声。这次第、这次第故柳折尽人去楼空。月明低垂独倚槛,京都远去山万重。我乃是不得已呀——想凡尘、踏入是,万劫不复;既入者、我何以,了却残生。我爱她绝世白芷江心若,自守着不染淤泥、亮节高风;我羡她平生不拘凡俗事,自怀着……”
      “皇——上——驾——到——”
      朱槿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匍匐于地,口里山呼万岁。
      “快平身呀,”皇帝明显还是个孩子,“怎么不唱了?唱得很好听嘛,朕不是下旨说过正月里不禁这些的么——难道是朕一来,你们都怕了?”
      “微臣不敢,”曹德禄连忙行大礼。
      “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慢悠悠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曹爱卿啊,方才那唱戏之人,是什么来头?”
      “陛下,”曹德禄竟然连连叩起头来,“微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这是怎么啦?”皇上愕然,“快平身……”
      “臣谢恩,”曹大人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垂着头,“回陛下,此人乃微臣奉旨查访杭州之时所结交,不仅唱得好戏,更是胸怀报国之志,常思效忠大明、效忠陛下。当年全面铲除魏孽的计策,正是出于此人之手,然而臣……”
      “然而,”皇上打断了他,“你竟然只让他窝在你府中唱戏?”
      曹德禄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眼珠不时瞥向朱槿的方向。只见朱槿垂首直立,两眼盯着地板,却看也不看他。
      “大胆!”皇上猛地将袍袖一甩,“卿既知此人有功,为何不早说与朕听?”
      “陛下息怒,”曹德禄颤声说,“当初臣将那除魏逆之计说与陛下时,陛下曾说想要一见。而后此人当即奉旨上京,却与微臣失去联络,以致昨日,方与微臣在街头偶遇。微臣有罪,未能及时……”
      “哦,”皇上好像不想再听下去,也全然不去考虑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便打断了他,“这样啊,他现在在哪儿呢?”
      “草民叩见陛下,”朱槿不慌不忙,熟练地往地上一跪,紧接着一个深深的稽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做了个让他起来的手势,“凡人见了朕早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竟然一套话说得这么溜道,也算蛮有胆气的嘛——”
      “草民不敢,”朱槿站起身来,垂首行礼,“见君如见天颜,草民顶礼膜拜尚是不及;若是战战惶惶,吐字不清,岂非冒犯天威——故草民,不敢有所怠慢。”
      “说得好啊,”皇上点头笑了,“当初朕无权无势之时你就能深明大义不附魏逆,也是忠臣,又立了功,朕该怎么赏你?”
      “回陛下,”朱槿一脸沉着,“草民惟愿为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忠,赏与不赏,全凭陛下的意愿。”
      “好,”皇上微微颔首,“朕听你戏唱得好,不如你就跟朕到宫里给皇后娘娘她们唱戏罢——你叫什么名字?”
      “这……草民……”听到这个,朱槿的心蓦地慌了。但表面上他还在故作镇定,礼数也丝毫不缺,“草民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承蒙陛下不弃,草民贱名一个槿字,木槿花的槿字。”
      “爱卿免礼,”令他惊讶的是皇上不仅叫他了“爱卿”,竟然还扶了他一下,“名槿?姓什么?”
      “奴才……”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皇上话已出口,也无法更改,只好慢慢应着再做打算。他强迫自己压抑住心脏的狂跳,十分逼真地表演着:悲哀啊,进宫唱戏,说得好听——那不就是去当宦官么——想我朱槿满腔抱负,难道就这么葬送掉了不成……如今,也许,只有最后的筹码,也就是这个姓氏能救自己了。想到这里,他竟然还有胆量卖关子:“这个……奴才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皇上倒是够亲热地携了他的手,还把他端详了一番,“哎,朕好像从哪儿见过你……”
      “臣今生初睹龙颜,已是不胜荣幸,哪里敢奢求故识,”朱槿又来了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奴才是怕僭越冒犯,因此不敢……”
      “大胆!”刚才一直笑咪咪的小皇帝却突然脸色一变。朱槿连忙跪下,只听得皇帝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分明有皇室血统,为何不早说!”
      “圣上息怒,”朱槿立即叩头,之后干脆伏地不起,“若身份不明即自称皇亲,岂不更是欺君罔上之死罪!”
      “哦,那你现在不也在欺君么?”皇上的脸上立即暴风雨转晴,倒是随口开起玩笑来了。
      “圣上容禀,”朱槿直起了身子,却依然跪着,“臣未说臣是皇亲,也未说不是……”
      “子兰——”皇上边扶朱槿起来边吩咐着,“去找那个干什么的翻翻家谱,看看他是朕的什么亲戚——爱卿,”他又挽了朱槿的手,“朕早就看你眼熟,你倒是生了一副皇室的面孔哦——”
      “臣蒙陛下错爱,不胜受恩感激……”
      很快子兰就抱了厚厚的家谱回来。皇上翻开一卷,让朱槿在上面指点了一番,接着朱槿掏出随身揣着的家谱,将两本对在一起——
      “很远了,”朱槿淡淡地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家人,”皇上把家谱丢回给子兰,“还是同辈呢。庶系也流着太祖皇帝的血嘛——无论如何,朕不会让你进宫唱戏了。你是大明皇室的一员,朕待你总应该特别些——你是万历三十七年的?”
      “回陛下,”朱槿很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更加谦恭有礼,“臣正是万历三十七年生人,今已愚长廿一岁了。”
      “朕是三十八年的,”皇上像个找到了玩伴的孩子,“看来朕要叫你皇兄啊——皇兄——”
      “陛下,”朱槿毕恭毕敬。
      “朕要封皇兄当一个王,嗯……”皇上沉吟着,“哎对了——皇兄不是还替朕想办法铲除魏逆么——可见皇兄心存大明、胸有大志,乃是为朕分忧,助朕中兴,成就大事之人。朕就封皇兄做成王罢——”
      “臣朱槿,”朱槿很正式地跪下,行大礼,高喊道,“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说朱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住进宽敞的王府,享受着与其他宗室们相同的待遇。由于年龄相仿,皇上和他倒是相当投机。起初他只不过是茶余饭后陪着皇帝说说话,然而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与幽默细胞加上与人自来熟的本事,年少的皇帝很快开始与他推心置腹。他们从七嘴八舌的小事谈到治国安邦的大事,朱槿讲得头头是道,直让皇上听了频频颔首、赞叹不已。于是不出几日,皇上便将他收录内阁,朝中大小事情都参考他的意见。他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步险棋竟然如此奏效:让皇上通过听戏认识他,若不是自己生了一张标致的皇族的脸,恐怕他如今的地位就不是王爷,而是唱戏的奴才了……
      对自己的相貌竟然那么自信——他想想都后怕。
      行走在阴森的王府中,他觉得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奢华而遥远的。在这里他很有成就感,却又很害怕。人们说伴君如伴虎,从此以后,他更要处处小心了。
      好在,他朱槿最不愁的只有两件事:唱戏和玩弄权术。皇上一心想整顿吏治,他便向皇帝提出许多建议,以皇帝的名义发出去,赢得了朝野一片赞叹,说是皇上圣明,大明复兴有望。眼见着二月就这么来了,京中大考日日临近,皇上便与他谈论起科考之事。
      “臣以为,”朱槿不假思索,仿佛这一套策略被刻在他的脑子里一般,“科举虽为祖制,其流弊却甚多。地方收人钱财、乱点金榜的贪官污吏大有人在,他们将那些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之辈推予朝廷,大批的饱学之士却难以得到重用。今次京城大考臣以为必须整顿考场、严肃纪律,杜绝考生串通考官营私舞弊的行为,只有如此才能为朝廷提供真正的人才。历来考试,正因为有诸多钱摔出来的考生鱼目混珠,才搞得贪污成风、吏治混乱。要整顿吏治,使为官清明,必须先肃清考试这关……”
      “皇兄一番话,甚合朕意,”皇上频频点头,“要不这次考试,就烦劳皇兄前去监场,免得再次出事?”
      “臣,谢主隆恩,”朱槿立即拜谢,“但臣恳请皇上,此时请务必不要先说与考官知道。否则臣的府中,要不清净了……”
      “朕明白,”皇帝笑了,“不过即使他们去了,皇兄也不会在乎这些黄白之物的不是么?”
      “人非圣贤,财物难免使人动心,”朱槿微微一笑,“还是眼不见为净。”
      “皇兄如是说,朕就更放心了,”皇上很悠闲地倚在榻上,“皇兄要是说不动心,朕会觉得是装的……朕都会动心呢。”
      朱槿心想这皇上不傻。
      也不知今春的大考,谁会脱颖而出。

      话说这是状元坊里,难得的几天清静的日子。
      尤其是对于渐落,因为那个黏死人不偿命的卢廷瑜进京考试去了。
      渐落从床底下拖出了一大摞诗稿,引来小蔓她们好奇的目光。
      “又是你的新作?”小蔓惊愕地问,“你啥时候写了这么多?”
      “看这破字像我写的吗?”渐落微微一笑,随手将一张纸纷纷扬扬地丢到小蔓面前。小蔓拾起它,之后及其“感情丰富”地朗读起来:
      “南歌子、西湖遇落花偶作——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九衢尘欲暮、逐香车——这说得不对——就你那太平,还什么‘团酥’什么‘握雪花’呢……”
      “当然不对了,”渐落完全没有理会小蔓那句露骨的解释,“因为,这是抄来的。”
      “啊?”众人惊愕,“真的假的?”
      “骗你们干什么,”渐落随手拿过那张纸来撕碎,“你们又不是没读过《花间》。回去找找,温飞卿的,只不过添了个小标题——更是蛇足。哼,跟我装,他还嫩。”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又抽出一份:“这个倒是自己写的,”她清了清喉咙,学着卢廷瑜那特有的鸭嗓尖声念道:
      “诉衷情,黄昏怀人偶作——云蔽斜阳红漫天,湖水宽,香闺掩。不见,天涯远。争得不思念,叹独眠。叹佳期是何期,心苦似熬煎——”
      “我说,”蝶衣一副不幸的神色,“他有没有脑子啊?前后的字都重了……”
      “果然是‘偶作’,”看惯了蒋春才气横流的情诗的颜惜蕊不屑地说。
      “我怀疑,”渐落冷笑着撕了这张纸,“他把底稿给我了——再听这个:如梦令——蔽日满天红霞,倦飞归巢寒鸦。犹叹卷帘时,娇颜远在天涯。惜花,惜花,何时花落卢家。”
      这一阕《如梦令》意象虽然平常,相对前面那一首算是好了一点点,最起码没出现基础性错误。只不过词品太低,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众人基本上都开始干呕:天下竟然真有这么自恋的男人。
      “哎呀渐落,”小蔓捏着鼻子故意起哄,“你不应该这样对待男人……”
      “对他?”渐落笑得很难看,“我仁至义尽了好不好?我怕这孩子去跳西湖所以才没当面给他撕了。现在趁他不在,赶紧都解决掉,免得污了眼睛……”
      “你倒还挺好的,”蝶衣一脸痛苦,“我看见他就想吐,巴不得他早点自杀去——哎你们说他为什么不去自杀?”
      “因为,”小蔓很恶心地摆了个花旦造型,“他舍不得状元坊里的花大才女……”
      “让他去死,”渐落边撕扯着那些情诗边说,“我怕他跳西湖是怕他无端弄脏了湖水。你们说好端端的西子湖,淹死这么恶心一个人,大家还怎么去玩儿啊……”
      “那,”小蔓也开始帮着渐落撕起来,“让他去跳钱塘江好了。”
      于是大家说着笑着不知不觉撕满了一只木桶。渐落说留着以后给他扫墓用,大伙儿直叹“你狠”。
      把那一桶废纸丢给王二,最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京城。
      三年才一次会试啊。
      担任主考官的礼部尚书看样子是满腹道学,那一副花白的大胡子应该留得有年头了。老爷子很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还板着个脸,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三千两银子似的。又到了培养新生员的时候,老头儿志得意满,把个纱帽儿晃得——别说还挺好看。考生的名单有一大张,他一行一行地研究着,脸都要贴上去了;看到其中的一部分名字时,他还会频频点头。
      “圣旨到——”
      老先生闻此连忙一骨碌爬出太师椅,跪在地上。来人是皇上最亲近的太监彭子兰,圣旨的内容是皇上派成王爷来监场,如发现舞弊情况,成王可以自行处置。
      老先生不知为什么就吓得体如筛糠。更可恶的是,就在这时,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朱槿就那么很潇洒地往地上一跪,袍袖一挥把那道圣旨接在了手中。
      “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亏他还念得字正腔圆。

      蒋春和许振基那天起得很早——他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被爱岗敬业的鸡同志吵醒,之后蒙头再睡。不过今天不一样了,蒋春边穿衣服边埋怨没有妙谖做早饭吃,许振基则在一旁大骂朱熹,说他穷得没钱花了蹲坑的时候想两句话注释经典就他妈的也成经典了,简直是荼毒万民,玷污经典二字。也不知道当初是老四那小子他什么人脑系搭牢非要用它,我老许瞎诌两句都比他符合当今社会现状……
      许振基很聪明,骂皇帝竟然拐了这么一个弯儿,在这里除了蒋春就没人能听懂了。蒋春伸了个懒腰,说这个官嘛,混上了最好,混不上回家卖番薯去也强似钻进那个黑屋里受罪。只不过要是有一天他真去买番薯了,估计也得赔死。赔钱不说,跟惜蕊还要玩儿完。
      “惜蕊姑娘可不会那么势利的,”许振基不以为然。
      “她不势利,那姓包的势利啊,”蒋春不幸地说,“关键问题那不是我俩决定的对不对——所以啊,我得考出来,不考出来老爹不让我赎惜蕊……”
      许振基晕翻:怪不得一向嘻嘻哈哈的蒋春这次考试变得如此紧张了。
      两人于是摇摇晃晃地向考场走去。蒋春一路上背着书,许振基则一直沉默,直到他们走到考场门口,看到一脸不屑的卢廷瑜。
      许振基没点他,蒋春朝他伸了伸舌头。他也不知道看见了没有,只是很骄傲地扬起头,大摇大摆地让门口的人搜身,进去。
      蒋许二人也挪进考场,就随着那堆攒动的人头,远远地瞥见考官一副卫道士的模样,蒋春忍不住又捏了把汗。
      “那个、那个……”他还想问问许振基破题怎么写,结果没等说出口就被推到另一边去了。
      蒋春暗叫不幸,之后也随着人流走进自己的号房——和乡试的时候一样,那是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破单间:四面高墙、密不透风,中间摆一桌子——这几天连晚上都得蜷在此处睡觉——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背极了。与其这般受苦,还不如当初在杭州和妙谖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寒窗苦读”。
      只不过,那个主考官身后似乎还有一个人,穿着很华丽的服饰,瘦瘦的,跟自己差不多高,仿佛以前在哪里见过。
      写八股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过了也就那么过去了。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有那小当差的给每一考生发份盒儿饭——全是素菜不说,做的还那么垃圾——也不知这是怎么对待知识分子呢。蒋春掀开盖子,一时也忘了自己身在考场,脱口便惨嚎:“妙谖,你在哪里……”
      主考官的耳朵可是比狗鼻子还灵。他当即吐出嘴里的的点心,两眼发光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看样子是迫不及待地想抓住这个扰乱考场秩序的家伙。可是朱槿听得真切,他轻轻地把主考官按回他的太师椅里。
      “大人的耳力真的是让朱槿叹为观止啊……”
      “你……”主考官正脸色都变了:皇上派朱槿来监视他他本来就心中有气,听朱槿用这么尖酸刻薄的一句话来阻止他使他更加怒不可遏。然而人家毕竟是大权在握的王爷——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哪敢说什么,只好强按下心中的怒火赔起笑脸,“王爷,下官不敢……”
      “那么大人知道方才,究竟是何人喊的吗?”朱槿轻松地问。
      这种事情,成千上百的考生,你能听出个大体位置来我就服了你,朱槿心想,就算真的听出来,现在也忘掉了。
      当然,即使那考官没忘记,王爷不让他干的事,他也没辙。
      “不知道你去做什么,”朱槿满意地笑了,“去又抓不出罪魁祸首,反倒冤枉了好人。”
      “王爷所言极是……”那老儿也只有奉承的份儿。
      朱槿便不再理他,转身拎起一袋点心,拿着折扇向考场方向走去。
      “巡查一下,”亏他还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本王爷要研究一下诸生的吃相——嗯,对了,自己也吃着才有意思……”
      主考官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来。
      ——这什么王爷呀这是……
      朱槿倒好,迈着夸张的方步,一个屋子接一个屋子地“巡查”过去。主考官只顾埋头吃了,这是个好时机。他走进许振基的房内,轻轻敲响他的桌子——
      许振基猛地抬头,朱槿顺手往他的饭盒里丢进去好几只肉包子。
      “多吃点儿,好好考。”他小声说。
      “我现在,”许振基耳语道,“只想吃妙谖做的饭……”
      “这饭也还凑合,”朱槿莞尔一笑,“我指的是那包子。好了不多说了,我还得看看那个想妙谖想疯了的人去。”
      许振基颔首表示理解,朱槿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之后继续一路“巡查”下去。
      “啪——”是折扇击打桌面的声音。
      蒋春大吃一惊,心想这下完了,考官找上门来,自己就和妙谖上次乡试一个结局了。
      却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蒋春啊,下次可别再喊出声了啊——”
      他认识我?
      蒋春一抬头,朱槿的形象映入眼帘。
      朱槿也不等他说什么,便把剩下的包子全倒给他。
      “好好考,很快就能吃到妙谖做的饭了。”
      朱槿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蒋春在写什么。他刚要离开,却被一张字条砸中——那是片刚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展开一看,上面是蒋春涂得十分潦草的字迹:
      浩宸应该没问题。如果我也考中了留在京城,我们就把妙谖也接来,还有她们,都接来,大家一起快乐地过日子,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啊,是啊,那该多好啊……
      朱槿悄悄朝他点了点头,颊上露出一抹不易被发现的微笑。

      朱槿去监督主考官,表明了皇上对科考现状的极度不信任。那礼部尚书大人自然担心自己乌纱难保,因此评卷也稍做了收敛。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还是抱了一份侥幸心理,心想反正王爷顶多也就关注下进一甲的那三个人,不可能把那么多卷子一份一份地看下去。于是评出了一二三甲的名单,他还一脸讨好地先拿去给成王爷过目:只见着一须发尽白的老先生毕恭毕敬地将一张纸头呈给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年,倒也十分有趣。
      朱槿接过名单,第一眼就扫见了许振基——不出所料他是位列前三名中的。
      朱槿的嘴角微微一翘,可目光扫到第十四行的刹那,笑容当即就僵在脸上了。
      ——卢廷瑜。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要不就是重名的。据他所知,这卢廷瑜是自命才高,论本事他比起李妙谖还差一大截子。但查过其籍贯家世,自己应该是没有看错。
      耐着性子看到最后一行,最令他气愤的是:榜里竟然没有蒋春的名字。
      别人他不知道,单论起蒋春和卢廷瑜,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地说,他一定会选蒋春的:八股先不论。蒋春写的情诗他看过,而传闻卢廷瑜的情诗竟然强到有一次把渐落搞得差点吐出来,这文采上,便已经能够略见一斑。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将榜还给主考官:“请把二甲一十四名考生的卷子拿来,本王要欣赏一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章 坐断京都势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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