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何夕》万点轻飏

8、失去控制

　　节目录完后的几天，舒九溪一直耿耿于怀。

　　虽然在广播宣布游戏结束后，庄槿就已经和她道过歉，后来又拎了一大袋子零食送来泽灵娱乐的宿舍。舒九溪以为自己可以保持一颗平常心，但只要想起最后对着自己的枪口，她就忍不住气得磨牙。

　　问题并不在于游戏的输赢，而是庄槿又骗了她。

　　舒九溪知道这样的想法可笑，因为她和庄槿之间，或许从来都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从没人规定过庄槿不可以骗她，是她太笨了，偏偏一次又一次地相信，正如两年前那样。

　　当初庄槿莫名其妙地在季度考核中掉到末尾，在所有人面前被告知淘汰。在每个人都感觉不可置信时，庄槿看起来却并不意外，她甚至拦住了想拉着她一起去讨公道的朋友们，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并且毫无疑议。

　　庄槿拖着行李箱离开集体宿舍时，舒九溪拽着她的衣角死不松手。

　　其实舒九溪已经哭得并没有什么力气，庄槿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挣脱开来，可她只是无奈地侧身站在那，等舒九溪哭够了才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摸摸她的头，承诺:“走了也不是见不到了，我们还会再见的，乖。”

　　舒九溪抽噎着看着她慢慢走远，心中因为这句承诺而稍稍安定。

　　可是自那之后，庄槿再也没出现过。

　　舒九溪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她从未回复，又去询问同公司的其他人，同样没人得到过回复。

　　她心急如焚地思考着还能通过谁联系到庄槿，最终才恍然发觉，她们的交际圈从来只是通过绮落文化联系着，她虽然知道庄槿父母离异她跟了母亲、因为母亲再嫁才来到蓉城、家里有个乖巧的小妹等等信息，却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庄槿的世界。

　　尽管没有回复，舒九溪一直坚持不懈地给庄槿发消息分享日常生活。这样持续了小半年，直到发现只有过年过节或是生日时的消息才会得到回复，她也就停止了琐碎的日常分享，和庄槿维持起“不熟悉”的礼貌距离。

　　舒九溪躺在床上，又一次想:庄槿说谎是不是从来不会心虚，从来不会感到愧疚？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还是仅仅对她？既然如此，她还在坚持着什么呢？

　　她的心开始动摇，但是每次遇到庄槿，表面上还是像以往那样不露声色。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执拗地坚持每天发些有的没的信息，妄图单方面维持联系的小朋友了，她学会了伪装，正如每一个大人一样。

　　第一次顺位发表，很快就在紧张的氛围中到来了。

　　淘汰，是每个选秀无法避免的伤感话题。

　　或许是因为运气不够好，也或许该归结于实力不佳，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总有人怀着遗憾草草离场，有时淘汰只是让道路更曲折蜿蜒些，最终还会到达，但对于更多人，这便已经是舞台梦的结尾。

　　而在今天，将有四十人不得不暂时退场，重新做出选择:是放弃做梦回归普通人生，还是另寻机会重返舞台？

　　在等候命运安排的期间内，每个人都在祈祷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叫到。就算来到这里参加选秀的初衷各有不同，但是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谁会想在这种时候成为被剩下的那个？

　　舒九溪坐在泽灵五人的中间位置，左手握着两个忙内的手，右手拉着林牧月和姜承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五个人的手实际上都是冰凉的，谁也温暖不了谁，如果不是她紧紧攥着，有人的指尖甚至可能还会微微颤抖。

　　可她不知道能怎么安慰她们，因为她自己也被紧张噎得很难说出话来。

　　直到已经叫到了前二十名，姜承笙和林牧月顺利进入到下一轮，忙内们则显然已经没有留下的希望了。她们自己都难掩沮丧，正在努力忍着泪水，却还反握住舒九溪的手，给予她力量。

　　终于，PD楚南依宣布道:“第七名练习生是，来自泽灵娱乐的舒九溪。”

　　舒九溪和其他留下的练习生一同站在金字塔上，看着对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练习生们已经朝夕相处了近两个月，生出了更多牵绊，此时需要她告别的，已经不仅有同公司的伙伴，还有新结识的朋友。

　　然而纵有千万般不舍，依旧要学会说再见。

　　练习生们纷纷走向自己的朋友们。虽知道下岛之后仍然有重聚的机会，却都在这样伤感的氛围下哭得难以自制。

　　一公时和舒九溪同组的成员也有被淘汰的，AB两组也就站在了一起，和曾并肩作战的队友们告别。她们目送着淘汰的练习生离开，直到那些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依旧舍不得转身。

　　舒九溪仍然不停地抹着眼泪，忽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庄槿在对她说:“都是这样的，有人离开，也会有新的人来。”

　　舒九溪只感觉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口直冲头顶，难以置信、愤怒和受伤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击中了她，叫她一时忘记了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不管不顾地质问庄槿:“都是这样的吗？离开无法避免，所以离开的人可以轻易忘记承诺，一声不吭地消失吗？”

　　庄槿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强烈，一下子愣住了:“不是的......”

　　舒九溪抬手擦了把脸，不再听她接下来还会再说些什么，挥开她还想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开了。

　　原来并不是说谎骗她，而是在庄槿心里，那句承诺从来不是一句真正的承诺，只是随口说来哄小孩安心放手的话。

　　原来在庄槿看来，她们共同度过的两年真的只是生命中再微小不过的一部分，她们其实连交好的朋友也称不上，从来都只是“两个并不相熟的人”。

　　原来庄槿已经大踏步地向前走，不曾想过回头，只有她还沉湎于过去，怀恋着曾经，并未长成大人。

　　原来，她真的狠心。

　　舒九溪想要不管不顾地将自己锁在随便哪个小房间里，放声大哭一场，或者起码快些逃离这里，越远越好。她的脚步逐渐加快。

　　然而，在即将离开录制现场时，一声呼喊打断了她。

　　“舒九溪！！”

　　是负责她的staff姐姐小郁。

　　小郁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想索性直说些什么，但看见舒九溪哭得通红的眼睛后，脸色缓了缓，决定委婉些:“明天我们会录二次公演的选歌，录完之后呢，有一个直播需要你去一下。不光有你，还有其他几个排在前面的选手，具体批次要等明天再通知。大概就是和粉丝聊聊天，拉近一下距离之类的。”

　　舒九溪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小郁看舒九溪情绪还算平稳，便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深吸一口气后将它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舒九溪的大脑本就被各种激烈的感情冲击着，几乎接收不到新的消息，看到小郁打开的视频，顿时更加停止了转动。

　　视频的主角是两个女孩，一个戴着圣诞帽，另一个卡着鹿角发箍，她们在背景音里其他人的起哄声中分别起身，绕过摆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蛋糕和各色小吃的桌子，站到一起。

　　她们在欢呼声中笑着，接着音乐响起，两人笑意随之一敛，跳起了一支很出名的舞蹈。

　　这支舞蹈当年非常火爆，它以众多亲密肢体接触和极强的张力而出名，不乏有大批偶像或是练习生翻跳。

　　视频中两个女孩的舞蹈实力无疑是很强的，一收一放、一张一弛之间随意又到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二人之间的暧昧氛围甚至不下于原版舞台。

　　进度条缓慢又飞快地挪动着，在临近结尾，两个女孩慢慢靠近彼此，即将吻到一处时，小郁眼疾手快地按了暂停。

　　“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清楚。”她干巴巴地说，“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个，实际上，这支你和庄槿的视频现在在网上已经......”

　　在她艰难地寻找措辞时，舒九溪的声音帮她补充道:“爆了？”

　　小郁分辨不出舒九溪声音里包含的情绪，只能顺着说下去:“是的，爆了。有人扒到了之前和你们一个公司，现在已经不再当练习生的一个女生的微博号，不巧的是她的微博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也就没有设置什么半年可见，这个视频就被翻到了。”

　　舒九溪看着视频左下角的千万播放量，没有吭声。

　　“那个，我们都知道你和庄槿原本就是好朋友，这个视频显然也是玩闹的场合下拍的。所以上头的意思是让你们明天直播的时候不经意地说说这件事，澄清一下，顺便回忆回忆往事，打打感情牌什么的。对你们俩都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

　　小郁说完，看到舒九溪还是没有反应，犹豫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舒九溪这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小郁姐。”

　　她猜测庄槿那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或许她此时应该去揣测一下庄槿会是什么感受，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部丢给明天的自己。

　　然而，舒九溪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睡个好觉，许是那个视频在潜意识里作祟，她在梦里回到了那场聚会。

　　那是2019年的平安夜，舒九溪为自己争取来了第一次商演舞台，得以和部分二期生、三期生们一起去到本市的某家商场，帮助增添节日气氛。

　　几天前本是庄槿的生日，但因为忙于排练，众人没有来得及庆祝。于是她们商量着，等商演结束一起去定好的民宿，办个热闹的聚会，把生日和圣诞节一起过了。

　　在驱车前往民宿的路上，练习生们带着舞台妆，却一点不顾及形象地围在一起翻看外卖软件，精打细算地凑满减，吵闹着誓要薅到最多的羊毛。

　　她们一起吃了烧烤炸鸡等等平日里不让吃的高热量食品，亲手煮了奶茶，看了电影，又唱了歌。最后有人提议要不要玩国王游戏。

　　一轮轮玩下去，所有人都有些上头了，甚至点了啤酒，也不拿杯子，统统对瓶吹。

　　由于未成年，舒九溪被勒令不许饮酒。可她本就不是服管的性子，看其他人咕咚咕咚顿时心痒难耐，便悄悄顺走了顾维焉的那瓶，一仰脖喝下去了一半。

　　后来她其实有点断片了，只记得自己和庄槿被点到上去跳舞。

　　她们离得过于近了，呼吸相闻之间能嗅到隐约酒味，她有些担心自己偷喝暴露，却在吻上庄槿的唇时，发觉那并不是她散发出的味道。

　　她们实际上都有些醉了。

　　舒九溪在梦中朦朦胧胧地想，庄槿向来自持，当时却为什么一反常态地喝了那么多？

　　她使劲想啊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早上醒来时，她的眉头还是紧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