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修） ...
-
那个人，看不清面目，一身山茶花纹的羽织，发丝狂飞如同鬼魅。
他说：
“成为鬼王吧，无惨。”
———————
———————
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
不知不觉，他看见了过去的一切。
自己趁着自己的毛病稍稍有点起色，就迫不及待地偷溜出门。起初还会给府里的下人们发现，但是一回生二回熟，每每都能够让年幼的蜻蛉得手。
毕竟自己这种弱的好像马上要死的身体是不会有什么仆人会热心于侍奉的，长老们喜欢他们的病弱的身体和高贵的身份，就好像他的亲生父亲一样愚笨好色却又身份高贵，是最好掌控的傀儡。
最好这两个臭小鬼就这么一辈子都病着。
药的供应，仆人的分配，食物的供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保持在病秧子的状态。
蜻蛉其实是个早熟的孩子，上辈子的记忆已经在母体的反复折磨之下消失殆尽了，但很多事，这个孩子还是一点就通。
比如自己这个家族少主的真相。
年幼的孩子不会精通药理，不会靠近庖厨，不会管理仆人，但是他可以比较。蜻蛉看见过外面的人，看见过家族里其他地位不错的小少爷小小姐的日子，对比很大，落差也很大。那些孩子普遍食物比自己和弟弟神无饭量大一倍，有各色的小零嘴，有数不清的玩具，身后满地跪着的奴仆们……
他们是长老的孩子。
啊，蜻蛉明白了，但是对弟弟阿无说出来的还是————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在应付宴会呢，他们太忙了吧。”
“要是他们可以抽一点时间来看一下我们就好了。”
“长老们很好的，我们每天都没有缺少过一顿饭菜不是吗。”
骗子。
谎言。
阿无早就看出来了吧。这种话是那么的拙劣，简直毫无逻辑可循。
不知道阿无听着和室里长老们对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像是谈论一种极为下等货色一样无尽贬低，谈论自己和兄长的时候更好似议论一样工具，接下去应该如何保养，维修，和控制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定是在咒骂自己吧，自己是个骗子啊。
啊，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弟弟说出第一句谎话的呢？
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了。
只记得是一个孩子第一次逃出家门，走出厚重的木门，然后怀揣着一包甜滋滋的和果子路过自己父亲大人的和室外。
没有仆人侍立在侧。
没有管事在旁巡视。
而此时，和室的纸门正好开了一条缝。
所以一个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怀着天生的孺慕之情的孩子，好奇地偷看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大人却用行动狠狠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是这对父子第一次见面，只是单方面而已。
孩子偷窥了他的父亲。
那是……
什么地狱啊……
看不到光亮的房间里凌乱不堪，华丽的羽织像一团抹布一样，团在一起，在地上散落着，交织着几条少女的头绳、发带。
那是个……女孩？
那个女孩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还没有元服吧。
双目呆滞地流着眼泪。
抱着她的男人像条狗一样在女孩子的身上来回动作。
孩子跑了，回到自己的和室外才发现自己和那个女孩一样在流泪，泪流满面。
而自己，一路都没有察觉。
自从那时候起，孩子嘴里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恭敬、谦卑，标准地好像机器，没有了一丁点来自血脉的感情。
蜻蛉根本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和自己的弟弟开始第一句谎言的。
但是好像也瞒不了多久。
长老们的谈话就揭示了一切。
蜻蛉早熟，神无早慧，上天没有给与他们一副健康的体魄，所以补偿了他们看透一切的聪慧的眼睛。然后把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投入了‘皆挟邪取权，两相倾轧’*的贵族上层家族。
何其有幸，何其不幸。
或许是上苍的垂怜，亦或许是命运的在坠落之前的玩弄，两个苦苦挣扎的孩子挺了过来，居然熬到了自己的元服加冠的那一天。
然后，就是作为继承人的蜻蛉与一帮尸餐素位的长老们的一场残忍的明争暗斗。
那些无辜的孩子们也没能够幸免于难，女孩子被长老和蜻蛉以各种手段像是商品一样交易着，男孩子也成了这次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在老人们的咒骂声中，蜻蛉还是一张不变的笑脸。像一张面具，焊在蜻蛉的脸上，却没什么感情的，冷冰冰的。
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掉的，父亲、母亲、那些陌生的兄弟姐妹、长老们，乃至于自己的婚姻。
无所谓了。
只要阿无和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谁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作为垫脚石而回归地府。
——————
——————
蜻蛉病倒之后，过去曾经来自母体中的，嘈杂的恶意纷至沓来，还是一个女人的嘶吼，恶毒的诅咒几乎让本就虚弱的蜻蛉一度无法清醒过来。
过去的噩梦，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蜻蛉从来没有问过神无，在他生病的时候有没有被过去的梦魇侵扰，在母体之中时会不会有一个恶毒的女人咒骂他，在昏迷的时候有没有无数的恶意纠缠着他。
蜻蛉不敢去问。
他笃定自己会成为鬼王，或许这是自己应该得到的恶意。
如果阿无回答有，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释怀自己对同胞兄弟的连累和伤害。
蜻蛉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补偿，愧疚和爱意交织在一起教人已经分不清了。
或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从来都不会对弟弟神无发火，永远是那样一副透进骨子里的温柔。神无也因为兄长的溺爱般的对待下，一直在蜻蛉面前都是有恃无恐般的高傲。
——————
——————
神无曾经梦见过蜻蛉，是一个很奇怪的蜻蛉，介乎于孩子和少年的样子，没有扎着总角，没有双髻，就任由长发随风飘舞，劲风吹得那些黑色的长发像火焰一样。
他背对着自己，自己一个人直面脚下汹涌的江水。
蜻蛉没有穿着直衣，那是一身改小的羽织袴*，羽织没有纹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开得正盛的山茶花的图案，底色是纯黑色。
像是发现了自己，那个蜻蛉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一眼神无。
蜻蛉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满眼的死寂，一身的寒气，这是神无从来没有见过的蜻蛉。
自己的哥哥，蜻蛉他，现在好像一个死人……
他下意识后退，却是一脚踩空，狠狠坠落进身后无尽的黑暗之中。
——————
——————
那个医者开出的药奇迹般地管用了，蜻蛉坐起身时，还在恍惚之间，困扰他的心悸让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颤抖的手拿起了给自己开出的药方子。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好像这是一张平安京贵族叛乱*的报告文书一样。
没有。
根本没有。
那几个想要的字眼。
蜻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完药方的。
他只是在把药方随意地递给奴仆之后，不省人事般的，跌进了樱姬的怀里。
——————
——————
命中注定般的。
神无的汤药里缺了一副药。
————蓝色彼岸花。
在服用药物之后阿无还是没有任何起色。那个奇奇怪怪的家伙意外的善良和有责任心，男人拍着自己和服前的家族纹章向蜻蛉发誓一定会治好病人。
那个家徽蜻蛉并不认识，想来是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小贵族吧，家道应该不是很兴盛，不然这家伙也不会是穿得这么的奇怪，里衣破破烂烂的，只有一件外罩的羽织还有七八成新，想来是为了面见蜻蛉这个平安京的高官显贵，想要不在大人物面前太丢了脸面。
但是，他给蜻蛉的药是管用的，蜻蛉无法将这个医生赶出去——没有理由。
这是命运吗？
自己的阿无逃不过成为鬼。
他们兄弟二人终会有一个人，因为彻底鬼化，杀掉眼前的男人吧。
可惜了，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吧。现在，要和他的故事一起葬送在他们兄弟手上了。
——————
——————
院子里不知道是谁种下了一株山茶花树，花开的很美。
某一天，在蜻蛉从岳父藤原家回来时，仆人向他报告说那个古古怪怪的医生不见了。
蜻蛉望向了弟弟神无的和室方向，喃喃道：
“这样啊，派人去找找他的家族吧，也许是回去了吧。送些东西去，虽然没有治好阿……神无，但是也算有功。”
奴仆恭恭敬敬回了一声：“是。”就退下去办事了。
蜻蛉还是失神地看着神无和室的方向。
五味杂陈。
那个男人在哪里也许根本就不重要了。蜻蛉了然地看向山茶花树的方向。
心里宛若明镜。
向前一步去弟弟阿无的和室，蜻蛉可以去继续扮演一个希望单纯病弱的弟弟好起来的兄长；后退一步去外面，蜻蛉可以马上告发弟弟做下的罪恶，从此以后，世间不再有鬼。
蜻蛉已经明白了命运做出的安排了，虽然这只是猜测。
自己的确会是【鬼王】——但那是在被作为【万鬼之源】的无惨杀死之后的事情。
阿无会是无惨，他会杀了自己。
自己会被伊邪那岐所拒绝，一同成为那样的邪物。
亦或许，就这么坠入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