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生病 ...
-
这场战役时间拉得太长，虽然是注意再注意，还是不断有人中招。贺一洐是在一天夜班之后发现自己发热又有些胸闷，然后果断去了医院检查，传染上了。
唐焰接到密接需要隔离的电话，耳朵嗡嗡的。还有点天旋地转，青年扶住沙发勉强撑住自己，这个时候他不能够倒下，起码两个人里有一个挺住。
“好，我等着你们来接我去隔离，那他人呢，在哪儿？哪个医院？”
“具体在哪个医院我们不清楚，人太多了哪里有床就去哪里，还会根据状况转移地方，好了好了，我得挂了还有不少人得通知。”
那边的工作人员说挂就挂，唐焰没失神太久，立刻给贺一洐打电话，可一个号码拨过去根本打不通。
唐焰摁了几次联系不上脸色都冷了，这混蛋！出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他说！居然还是陌生人来通知才知道！
半个小时之后就有专门的大巴来接他去隔离，时间紧迫，于是唐焰放在手机只能赶紧回屋子收拾箱子。整个过程他都处在一种飘忽游离的状态，拿了牙膏忘了牙刷，箱子开开合合十几次，根本就理不清要装什么东西。
重回川中，唐焰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这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东西，他带的是几件贺一洐的衣服，现在已经入冬，忙乱地还在箱子里塞了一件贺一洐的迷彩大衣，电话就响起来了。
现在只要有电话就会让唐焰心惊肉跳，飞奔着跑过去一看，不是贺一洐的电话，陌生号码。
唐焰嘴角微微下撇，立刻接通：“你好。”
“是唐焰吧，隔离点的车来了，就在基地家属区门口，赶紧的，快点下来！”
“马上。”
合上箱子，提着收拾好的垃圾一起拉到门口锁好门，唐焰瞧着这个小小破破的家属房，门两旁有他昨天才贴上的新春对联，红艳艳的其实有点俗，贺一洐要是瞧见肯定会笑话他这个时候过春节贴对联太早了，但唐焰总觉得贴上了就是希望是盼头，冬天过去春天就会来了。
没想到冬天还没有过去，另一个更冷的冬天来了。唐焰收好手机，离开了这里。
隔离点是个临时拉来征用的小宾馆，热水时有时无，送的饭菜也不好，还经常送来就是凉的，住在这里的人怨声载道，唐焰从不诉苦，他心里搁着人，每天都在打电话问这个问那个贺一洐去了哪里。
贺一洐手底下的那帮人也在问情况，这个医院那个医院全都是病患，每个人顾自己都顾不过来，别说找人，现在整个川中全乱套了。
为什么会失联？就不怕他担心？隐瞒着情况不怕他生气？可如果不是这样，他的小一会不会……唐焰焦虑，又感到自己的渺小，他现在被束缚在这一个房子里，除了拿着一个电话什么都做不了，就是想自己去找也不可能。
做志愿者他听过不少人被救护车拉走去医院，出医院是灵车来接。不幸的事不幸的人时时刻刻都有，他一向没有好运气，不知道相同的不幸会不会发生在他爱的人身上。
唐焰想起，自己甚至还没有跟贺一洐说过他也爱他。
在最热烈的时候，在贺一洐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他始终吝啬于说这几个字。好像说了他们之间又会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尽头，和十八岁那年一样。
他也在害怕。哪怕贺一洐总是告诉他，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又谁挡在他们之间，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接受这个，总有无数障碍横亘在他们之间，以前是贺家，现在变成了死亡？
隔离的第三天，唐焰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的男声告诉他，贺一洐在重症监护室。
“我没听明白。”唐焰呐呐。
“重症监护室。他上了呼吸机没办法跟您通话，您在隔离点需要什么缺些什么可以跟我说，会有人立刻送过去——您……”
“怎么可能。他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到现在也才几天时间，重症？监护？”
青年有点茫然，也因此很平静。他还在辩驳，寻找这些话里的漏洞，可是平静的脸上，一滴两滴……数不完的眼泪立刻落下，纯净的瞳眸墨染的黑，沉重还是难过，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的人没好说什么，接着就是一点琐碎的声音，有人接过了电话，是一个女人，她在哭，克制的哭，只是在接过电话之后才放了开来。
懊悔与痛苦，大声地在哭声中告诉了唐焰。
“我是阿洐的……妈妈。唐焰，你别挂，别挂电话。”
唐焰没有回应，可他也不是年轻气盛的孩子了，并不会挂掉贺母的电话。
“阿洐他现在状况很不好，我上次就想带他走，他没有……只让我安排了飞机带你离开……”
青年喉结滑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那天来是在封城之前带走贺一洐的，贺一洐没走，唐有强能离开，是借了贺家的关系，虽然不想，但他应该在这一件事上感谢贺家人。
贺母的声音继续传来：“你不用想太多，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在这个时候留在他身边，你们俩互相照顾也好一些……可现在阿洐已经感染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好起来……”
“会好的。”唐焰捏紧了手机：“他能挺过来。”
“对对，他能挺过来。我说错了，他一直都很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女人提了提气，她不再年轻，得知小儿子的消息几乎晕厥，哭了一场又一场，早就看淡了一切。
“我已经不反对你们了，当然我的这句话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阿洐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他……很爱你。唐焰，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是……但你是阿洐重要的人，这里太危险了，你没有留下来的意义，我再派人接你出川中——”
唐焰打断了她：“不必了。我留在这里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走。”
青年跌坐回了床沿，在短暂的呆滞和空白之后他的大脑开始一阵一阵的刺痛，脑海里有一个小小的唐焰在广袤又没有边界的空白里狂奔，他向左跑向右跑，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在无穷尽的努力之后才觉悟他的每一步其实都在原点。
“他还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唐焰挂了电话。
他从此时一直坐到深夜，晚上送晚餐的敲门也没有回应，光影在地板上变动，青年宛若一座雕像，没有半点生气。
十四天的隔离无比漫长，到了最后一天，唐焰早上五点就收拾好房间等着解除隔离。
到早上七点，接触隔离的通知才陆陆续续地通知到个人。大部分人都在十几天静态时间里邋邋遢遢，唯有从房间里出来的唐焰，欺霜赛雪，整个人像一株寒梅。
“唐焰先生，现在集中隔离结束，可以走了。”见青年真是说走就走，穿防护服的赶紧喊住人：“不过出了这里还需要居家七天，然后做了检测才能有绿码。”
长腿窄腰的青年定住了脚步。
“诶诶，有意见也没办法，现在这情况你也知道的，不是说隔离结束就真正安全了，上面的命令，我们还是配合下工作吧。”戴着口罩也能感受到大帅哥的魅力，防疫人员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唐焰的外表，这隔离点长得最好的就是这个唐先生，又高还又有风度，只是太过沉默寡言，而且就这么十几天，居然瘦那么多！
哎，他们隔离点的伙食也太清汤寡水了点。
青年缓缓答道：“居家，是只要在一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就行是吧。”
“诶？可以这么说。”
“好，谢谢。”
防疫人员带唐焰去回家的大巴，她知道帅哥是从小二村那边过来的，也没问直接送他上去小二村的车，但唐焰却告诉她：“我不去那，我要去新华医院。”
“新华医院？你……不舒服？”
“见人。”
“哎呀，这个时候医院最危险，而且有规定不能探病，尤其你现在连个绿码都没有，更是不可能进去……”
防疫人员说了一大堆，但唐焰眼神木木的，如果说话声变换成实体文字，肯定能看到这些文字从他的耳朵旁边绕过去，根本没在听。
新华医院，是贺母后来在唐焰挂了电话之后发给他的信息。
唐焰在新华医院落了脚，他在去的路上就联系贺一洐的人将他的皮卡装点东西后开到医院附近，然后住在了他的皮卡上。
川中的冬天湿冷，风能吹进骨头缝里，唐焰裹着贺一洐的迷彩大衣，双手冻得通红，耳朵尖也是。
皮卡后座是床，隔着皮卡十来米的公共洗手间是洗手间，后备箱两箱泡面两箱水，是他让人装进来七天的食物，守在这里，是他能做到距离贺一洐最近的距离。
居家。哪里才是家呢，有贺一洐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他怕他慢了，就看不到他所爱的那个人了。
八年前他跑到贺一洐看不到找不到的地方，努力地拉远他们的距离，恨不得隔着一个地球的直径再也不要相见，得到的是更孤独更伤痕累累的贺一洐。
八年后唐焰决定要用他所能到离贺一洐最近的地方。
贺一洐从感染到送去重症监护室只短短一个星期，他身体好，从来没生过病，但一病就比别人严重得多，等到想熬一熬好点了稳定点了跟唐焰说结果再也来不及。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也感觉不到难受，稍微有好一点的时候就很快睡了，状态一直朦胧迷糊地，脑子里飘忽着唐焰，有少年时的唐焰，穿着蓝白色运动校服，肆意笑着，朝他挥手：“要是有麻烦就来一中，焰爷罩你！”
也有喝醉了在他家沙发上蹦跳的唐焰，薯片碎碎落了漫天，晕红的双眼看过来，贺一洐没有看到自己，但能感到心跳，砰砰，砰砰。
也有在夜幕烟火里的唐焰，在等待着新的一年到来而兴奋快乐着，他倚着栏杆仰着头，眼眸里全都是星星。
……
再次清醒好转过来，贺一洐已经转出重症病房了，在一间三人的病房里，里面除了他还有两个病人，他的床靠窗很安静。
外面天还是黑的，贺一洐看着那一团黑色不知道是否他还在梦里。
“今儿年三十，你也不多跟家里人打打电话说说话。”
“他们知道我在医院情况不错就行了，没必要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跟他们添烦恼。”
“那边那个呢……”
“嘘，听说家里人都不在这边，就留他一个，诶，醒了，大哥，不是，帅哥，你醒了？”
进入耳朵的声音一小段时间的失真后，终于在醒了醒了之时变得正常，贺一洐身上也有了感觉，痛、酸、发麻，脸上戴了氧气，呼吸粗重，嘴巴里干得要裂开。
男人抬起手往病床柜摸索，这么多天没动，一点力气也没有，手指抓不住东西，但还是费劲地往柜子一点点挪。
“叫铃吗？我帮你喊一声。”
隔壁五十岁的大妈热情又心疼，立马摁了自己这边的叫铃器，可男人置若罔闻，还是固执地往柜子那儿伸手。
“喝水吗？”
“饿了？”
“不舒服？”
大妈帮着猜测了不少都不对，直到护士进来给贺一洐拿了手机才消停，又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孤身一人在川中还生着病实在太可怜。
手机开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几秒钟的平静今后便是轰炸一般的来电和短信提醒。
贺一洐花了几分钟才有力气找到唐焰的号码，他跟自己打了几百个电话，清晨、白天、深夜，他好像就没有睡超过三小时的觉，消息更是数不出有多少，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照，拍的是月亮。
没有星星的夜晚，只有一盘圆月。
家属区？
那就好，这说明至少到现在他在这场疫情里并没出事。
贺一洐不再往上翻，他等不及给唐焰打电话了。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和唐焰联系过了，唐焰肯定很担心。
刚拨出去的电话几乎是没等响一声就接了。
那边没有人说话，好像只有风声，是在外面吗他想问，贺一洐张了张嘴，嗓子却被封印一样，因为突然的吸气发出一声轻咳。
“贺一洐！”
听到男朋友着急的喊声，贺一洐再咳了咳才平静下来：“嗯。”
“你还有些咳吗？是不是还没有好？你不是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
“你知道啊……”这让贺一洐稍稍放下心：“其实已经好很多了，起码现在不迷糊了，还能跟你打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的呼吸声平复了许多。
贺一洐手指捏紧手机：“我看到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抱歉，这么久才联系上你，我知道你担心，只是情况出来的太急……”
他的声音并不像他自己，沙哑，虚弱，说话的速度很慢。
唐焰打断了他：“现在说之前没什么意义。也不要想那些了，只要你好好养身体，不要再出事就好。”
“好，不说了。我会好好养病，努力早点出来。”贺一洐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给我发的月亮，我看到了，是真好。”
男人听到唐焰笑了一声，说了句是啊，然后问他：“你可以下床走动吗？”
贺一洐试了试拿掉氧气面罩，并不憋闷，双手双脚也慢慢恢复了些力气，虽然不至于像正常人一样健步如飞，下床是没问题的，而且他并不想唐焰担心：“可以。”
“那你来窗户那儿看看月亮吧。”
窗外依旧很黑，贺一洐想，此时的唐焰应该也在看月亮，虽然他们没能在一起度过新年，但一起赏了月，也算有了联系。
于是贺一洐撑着自己下了床，走了两步来到窗边，这样看，明显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夜了，他在的病房楼层不高，能够看到对面的高楼，行道树掉了叶子，稀稀拉拉只有一点点树叶在枝杈上，他还看到——
一个迷彩大衣的青年站在路中央，夜太深，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容，只能见到空无一人的水泥道他一人，仰着头，朝自己挥了下手。
“贺一洐，新年快乐。还有。”挥着手的人讲手插进兜里，好似有些不太自在：“我爱你。”
他终于把爱你说出了口，在生离、死别之后。
贺一洐握着手机，定定看着那个人，本来干涩的眼睛涌上一阵雾气，这样冷的天，所有人都在团圆的日子，唐焰在这里等了多久？他不可能知道自己会醒过来的，那么是一直……贺一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现在说什么都无法表达自己无与伦比的爱意和幸运。
那一轮月色，原来照耀着同一个地方的他们。
而自己何其有幸，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恋人。
新年的钟声敲响，病房里的两个病人也兴奋喊起终于新年了，遥远的天际散开出零零星星的烟火，被按下暂停键的城市，灰色的底色被染上五彩，贺一洐看着的人流光闪耀，比烟火更美。
“我也爱你。”
其实不是也，而是最，他从来不爱这个世界，却独独喜欢上了一个人，新的一年，新的一年又一年，直到万物的尽头，他想要与这个人，一起度过。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