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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夜惊魂 ...

  •   其实我很久没有梦过他了。

      我如今是个杀手,还很不幸是个任务失败死到临头的杀手。

      萨迦曾经说南人崇文,并不嗜杀。这句话和他大部分的话一样是真的,所以亡国——如果失去大祭司之后四分五裂的部落还算是国——之后我活了下来。

      在那之前我就离开部落了,准确地说,是在罕布尔节第二天。当然,我杀死了行在地上的神,本来也不可能留下。

      我活下来是因为南人打赢之后没有灭族。城口的布告上写的严禁杀死北人——当然也不应该杀南人,但是这种事情属于他们的共识,不需要白纸黑字四处挂着强调,所以这条布告的意思更近似于严禁杀牛一类的条款,因为有很多人磨刀霍霍,所以才颁布的。

      没有被南人杀死很幸运,但是想继续活着,我需要付出一点别人能从中获益的劳动,而青石铺地的城里没有草,养不活牛羊,我剩下会做的只有拿刀。城西肉铺子的屠夫挑了三四个半大小子,让我走了。城里把罪人杀头的时候我去找侩子手,他喝着酒把我从门里赶出来,说小狼崽子别瞎胡闹了,这一行不是你能干的,你不敢。

      我没有反驳他,但他说错了。走上这条路最大的坎我已经跨过去了——世界上最不该死的人,早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想来做这种梦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的缘故,但我当下还不愿就死,因为梦境结束后残余的荒谬预感:活着。活着就能再见到萨迦。

      理智告诉我死了见到他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但我素来很相信自己身上动物性的部分。既然直觉要我活着见到他,那么——

      我得活着。

      下腹创口血已经流干,但还不大敢动。疼痛刺激下前一晚的情景一幕幕闪回。

      逃了半夜,伤口已经麻了,意识也逐渐涣散。

      雨还是瓢泼一般,倒正好遮掩我的行踪。

      四顾无人,我翻身进了街边一扇窗,靠墙缓缓坐下。

      屋里灯黑着,屏息凝神,听着那三四个人跑远了,终于松一口气。

      绷紧的弦一松开,先前无暇关注的感觉全都涌上来。腰间那一刀很深,血水混着雨水在淌,似乎生命也随之流失,衣裳湿透了,身上一阵阵发冷。

      这时候昏过去就是死。

      眼前一阵阵地冒金星,我干脆不再看。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响了,不会有人听到我的动作。

      这间屋子是我一个落脚点,大约有二三月没来过了。

      向前爬着摸索了几步,前边应当是个柴垛,里头有我先前的衣裳,或许还有伤药。

      然而下一刻指尖的触感却并非木柴,而是……

      干燥,顺滑,冰凉。是绸缎?

      有人!

      雨声掩盖了呼吸,我竟没有发现这人!

      心猛然沉了下去:这回要栽了。

      浑身僵硬。我应该跑,然而外有追兵,加之腰间的伤口已经不允许我再动作了。

      ……其实我也活够本了。自己欺师灭祖干着刀头舔血的营生,还能指望有什么好下场吗?

      已经准备好引颈就戮,面前的人却迟迟不动手。甚至,我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纷乱,衣襟摩擦出响声——他在捂自己的嘴?

      良久,我失去耐心准备暴起杀人的时候,这人终于出声了:“你……你是来杀我的,为什么不动手?”

      是个男人,然而声音颤抖软弱无力,并非厉害角色。

      心念电转间,话已经从口中溜了出来:

      “你,你是谁!”

      说完以后心中暗笑:得亏我还是个女人,这个嗓子捏得,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了。

      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我还是作出惊诧的模样往后躲,这一躲牵拉侧腹伤口,没忍住闷哼一声:“你别过来!”

      “姑娘?”那人似乎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你身上有伤?”

      我继续往后躲:“没有!你做什么?走开!”说着做出慌乱的样子四处摸索,将抓住的几根稻草秆掷了过去,又一声闷哼,脱力伏在地上。

      那人没有再往前:“君子不趁人之危。只是你听着不大好。我兴许能帮帮你?”

      原来是个书呆子。我心下大喜,带着哭腔道:“我流了好多血,马上就死了。这有药吗?”

      那人道:“我是郎中。姑娘别害怕,叫我看看,没准还有救。”说罢起身朝我走过来,我并不躲开,心中已经绕过千般说辞。

      身上的湿衣服实在太凉太沉了,我该怎么把这呆子的衣裳骗过来呢?

      他这时候倒手脚利落,也不跟姑奶奶客套两句,直往伤口处摁,痛得我差点撅过去,掏刀子砍人的心都有了,脸上还得装得柔弱不堪,憋屈死了。

      “伤口很深。夜还长,姑娘的湿衣裳不敢再穿着了。”他顿一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这外袍还算是干净,且将就一下吧。用这个裹好伤口。伤得虽深,万幸没触及脏腑。这会子没有药,但血能止住问题就不大了。”

      看来用不着我费工夫骗他了,竟是遇见个活菩萨!

      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过,他递来一团衣裳,我嗫嚅着接下,听他走到一旁,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褪了衣裳将伤口紧紧缠住,披了他的褂子。

      忙活过去,还是柔柔弱弱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这是医者应当做的。”

      我没应声,缩在墙角听着窗外雨声渐渐小了。

      那人却先开口:“姑娘怎么会受伤的?”

      我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呢?你方才说什么人要杀你?”

      半晌沉默过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该是我问你吗?”

      他说什么?他在笑!

      “姑娘,我姓秦,叫秦湘。这个名字还熟悉吗?”

      我立时猛地蹿起来,却叫衣角处传来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伤口崩裂,痛得想吐。

      “姑娘请留步。外头还下着雨呢,当心染了风寒。等天晴再走吧。”

      话说得漂亮,实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被骗了。

      这个人太能演了。明明是自己捅的刀,还装模作样在这看伤。这算什么?医者仁心?

      或许是伤口,或许是毒。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我缓了缓,扶着墙起身,借月光环顾四周。

      还在那间破屋子里,我一个人。

      趁秦湘不在,我得赶紧——窗户豁啷一声,一个人飞身进来,轻轻落在地上。

      正是秦湘。他长得同那张画像一模一样,面白唇红,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就是一只狐狸。

      我黑灯瞎火挨那一刀的时候,无论如何不愿相信,他生了这样一张漂亮脸蛋——虽然这些南人原就比我们显得娇嫩些。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竹青色衫子衬得他真像个文弱书生。

      听师父讲过许多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可他没有说过,原来书生也能是蛊惑人心的狐妖。我猜他是故意的,但我也没办法。

      秦湘笑眯眯地蹲下来,笑眯眯地开口:

      “姑娘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如何称呼?”

      “南人名字叫昭昭。”

      他还在笑:“昭昭,什么人让你来杀我的?”

      “昭昭不知道。拿钱办事,不问来处,这是道上的规矩。”这原是我的实话。

      秦湘的悬赏能落在我这等三脚猫的手里,他不应当是这样的厉害角色。他身上没有伤!我分明也作了全力的反抗,我匕首上还沾着血呢——昨夜书房里那个人也必不是他。

      其中的缘故…

      他点点头,直起腰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在等我说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秦公子。”

      下定决心道:“我想活着。我什么都能做。”

      他这时候倒不笑了,伸手探向我腰间伤口。忍着没动弹,任由他拆开绷带上药。

      浑沌间,他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远处传来:“杀我的赏金只有十两,我会给你更多。不用想着反水两头通吃。”

      他应当知道我们北人视信约为生命。

      太痛太冷了,我没力气搭茬,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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