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玫瑰》粉鱼

52、化为灰烬的耀火

　　秦子茜站在镜子面前，将衣领的褶皱捋平，身旁响起了白翩翩的电话。她拿起手机说道：“我马上就过去了。”

　　对方客气应道：“好的。”

　　在百忧解药剂正式明码标价流入市场时，黎氏制定了严格的审查记录制度，凡是购买百忧解药剂的人，必须如实上报家庭成员的状况，以便将来进行追踪，这个制度在百忧解药剂后期更为严格。

　　这些年来，黎行余大力扶持西城医疗事业的发展，别的地方的镇级和村级小型医院的服药记录陆续转移到了西城五大医院里。虽然黎行意在世时，全世界各地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实验基地，然而随着百忧解药剂副作用的增强和受难者数量的增加，这些实验基地渐渐失去了威信力。黎行意生前建立了系统性的实验局，但是民众已然对此失去信心。耀火的出现对于民众来讲不是一件幸事，如果不妥地讲，对于实验局确实是好事，在火灾的及时防控方面，实验局技术部功不可没。

　　黎云竹秉性高傲果断，从某种意义上，她的现状是和黎氏家族分割的。相对来说，她与二伯父黎行知的关系要好很多，但是涉及到家族管理，两者还是有一道鲜明的分界线的。在这几个月里，西城五大医院的服药记录毫无保留地向实验局传输，两家的交流越发频繁。

　　实验局总部。

　　白翩翩在这里等候多时，看见秦子茜后，热情地上前迎接：“好久不见，我带你进去吧。”

　　“嗯。”秦子茜点点头。

　　基因储存是一项庞大且重要的工程，实验局里特别扩大了基因储存基地。他们来到一间基因存储室，这里的构造非常独特。地面由刷了白漆的木板铺成，天花板是仿造科技部实感精神世界中的颜色绵体，称之为仿生颜料绵体。在形态方面，仿生颜料绵体是初始的白色，内部添加了微小的气囊装置，这使得厚度较薄的仿生颜料绵体可以吸附在天花板上。高立体式培养皿的底座大约有十厘米，里面通向层面内部，主要为培养皿提供适宜的温度。高立体式培养皿就像柱子，笔直地通向仿生颜料绵体。

　　之所以采用仿生颜料绵体，是因为它能为培养皿的DNA链条提供活性，真正的颜料绵体需要变换成各种物质的形态才能具有该种物质的功能，但是科技部在研究的过程中，只是借鉴了颜料绵体功能的多样性，精准研究，不用改变形态就能够拥有一种完整且稳定的功能。而保持这种功能的前提是，要严格把控住九种颜料绵体的混合比值度，确保始终呈现白色的初始状态。
　　百忧解药剂发展中期开始出现身体产生副作用的病人，也就是这个时间段里，昔日实验基地大大小小的科技部开始对百忧解药剂的患病者提取了DNA。当年科技没有当今发展迅速，所以研究员只能探测到放大的DNA，这就导致提取片段需要依赖很多的技术。随着科技的发展，培养皿里的DNA可以用分米，甚至用米来衡量，这样的广度可以使得人们直接用肉眼来观察。

　　除了DNA本身，社会也越来越重视那些百忧解幸运者的长久状态，所以近年来，虽然没有表面的许可，实验局也派人寻找各地的幸运者，获得他们有价值的DNA。

　　秦子茜看了看项学韬，他有说有笑的，正在和白翩翩低声议论着，她的目光回到黎云竹的身上，踟蹰片刻，说道：“教授，我听说前一段时间黎云杉又去了东城的医院。我知道这样非常不妥，但是行知先生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还是希望云杉可以亲自来西城一趟。”

　　黎云竹平静地回答：“子茜，你离开实验局也有五年了。既然今天来了，那就去基因融合部门看看，那里的研究人员一直在为消除百忧解特重级患者的症状做努力。我知道最近几年出现此类状况的患者越来越多，西城又拥有全城最完善的医疗信息系统，这些汇总到一起肯定是令人心痛的，我也能理解伯父对城民的责任感。黎云杉血液具有高度的活性力，自然能为这些罹患重症的人提供帮助，但是他也是百忧解药剂的服用者，现在有很多幸运者也变成了遇难者，所以我认为五大医院应该减少对他的依赖性。”

　　秦子茜点点头：“是的，我们也早日希望能有新的技术替代这样的形式，黎云杉的身体也要经历一段修复期。城长也有和总城长谈判过，不过你也了解行知城长是个喜欢提前做准备的人，未雨绸缪对他来讲是最舒适的目的。”

　　“我知道，我也很欣慰你能理解我。”黎云竹的手在秦子茜的肩膀上停留了很久。

　　“你放心吧，如果最新的融合基因依然失败，黎云杉肯定会过去的。”

　　“嗯。”

　　突然，项学韬和黎云竹的电话同时响起，在封闭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显著，两个人默契地看着对方，脸色同时变得凝重。接完电话后他们就一起去了实验室F。

　　实验室的观测人员在仪器中检测到了耀火的微小变化，耀火已经两个月没有发生任何的形态变化了，而火心也消失了两个月，全城各地再也没有发生过由耀火引起的无法覆灭的火灾。耀火一直处于稳定裂变的状态，即以团簇形式悬浮在魔方梯柜的各个阶梯上。没有火灾发生，形态图和直观图始终处于变化缓和的曲线图，内部的运动轨迹是可以用数据表达出来的。可是就在刚刚耀火发生微小变化的时候，内部运动轨迹急速变化，但令人奇怪的是，并没有陡峰的出现，而且形态图完全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想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直接到实验室F观察。”

　　“很明显，它又发生了变化。”

　　魔方阶梯上的所有火团向中间聚拢，透亮的橘红色逐渐变深，椭圆形面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光环，这光环实际上是耀火的灰烬，中间还带有明显的火星。随着时间的推进，耀火越来越小，围绕的光环运动得越来越慢，颜色也朝着黑色发展，最终光环完全化为灰烬，坠落在魔方阶梯上。运动轨迹停滞，形态图没有再出现新的延展，研究室里的各台机器上呈现同样的静止画面。

　　“它消失了。”黎云竹怔怔地说道。

　　“但是我们谁也不能确定它的消失能否代表灾难的结束。”

　　研究人员打开魔方梯柜，耀火的残烬散落在上面，这突如其来的黑色像染上去似的，曾经它肆无忌惮地在全城各地坠落了罪恶的火星，现在也只是变成了会被当成垃圾的化学物质。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我倒觉得它极其狡猾，我很害怕这堆黑色的灰烬再幻化成别的更为致命的东西。”

　　项学韬走到研究室里：“你们还有一项新的工作，耀火现已化为灰烬。我们之前的研究都是顺着时间顺序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生机勃勃的老兄在今天会凭空消失。几个月研究下来，我们的数据分析、定点预测、预期架构都没有出现丝毫的问题，它的这次反应完全阻断了研究的进程。所以负责观察的研究人员继续按照时间顺序，重新将数据整理一遍，而其他负责记录的研究人员按照逆向时间顺序进行反推论。实验室F继续维持，如若出现其他状况，紧跟研究进程。一个月后我们要将完整的结果上交新闻社的人。”

　　东城。

　　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黎行余早早地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椅子上的毛毯垂落到地面，而他的身上盖着一条陈旧的棉袄，清晨的阳光带着露水的冰冷，现在他已经将棉袄捂热起来。他的鼻子完全支撑不起沉重的老花镜，镜框映在前方，模糊的视线无法呈现眼前所见。棉袄熏暖了瘫软的手臂，他没有精力做出什么动作，上下眼皮滑倒般地互相靠拢。黎行余觉得一阵一阵地精神恍惚，庭院里出现的人影就像黏在老花镜面上的蚊子。他的耳朵还是较为灵敏的，能够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他不得不抬出手臂，推了推眼镜，咳嗽两声，眯着眼瞧着他。

　　“您这里很清新。”平亦鸣看到了旁边的轮椅，他走到黎行余的旁边，“需要我推您出去走走吗？”

　　平亦鸣没有认真地感受过大自然里，平翠的住所更像是枯萎但不会枯败的腐朽的伪自然，他早已在一片腥臭腐烂中丧失了知觉。可是繁华都市里的光芒照亮了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记忆，脑海里的黑白照片因此有了色彩，色彩将模糊的恐怖片变成了血淋淋的怪物，那时他觉得头顶的月亮出现得不合时宜，它不该将月光洒落在无法直立的肩膀上。

　　当他踏足到黎行余的府邸时，他觉得这里的空气宛若冷却后的清茶，脸上没有多少热情也没有多少疏远，他很自由也很孤独，就像历史课本上的平远昌，消失的这几个月他没有落下任何的学习。

　　黎行余摇了摇头，动作很迟缓：“这是不需要的。”

　　他见男孩没有继续说话，又向他招手：“算了算了，年轻人的要求我尽量满足。”

　　平亦鸣扶起黎行余，将躺椅上的毛毯铺到轮椅上面，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以前我就是这样照顾我的奶奶的。她呀，不仅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她的心里仿佛有一个放大镜，只要生理出现一点的不适，心理就会产生巨大的歇斯底里。我们的房子没你们这空旷，但是比你们这里冷清多了，尽管我在这个院子里只看到了你一个人，但感觉这充满了烟火气。我只是一个人了，挺舒服的，就是还会时常想起奶奶。”

　　不知平亦鸣的哪句话触动了黎行余，他坐在轮椅上唏嘘了一声，轮子的滑动的声音阻断了其中的感情，他示意平亦鸣停下来，将话题转移到正轨上：“孩子，你知道警察一直在找你，可我真没想到你最先来到我这里。”

　　平亦鸣笑道：“有人告诉我，要找就要找最有威望的人。我想了很久，在这个世界上，最有威望的就是您。”

　　“想了很久？”

　　“是啊，曾经和谐统一的黎氏家族如今各司其职了。您是城长，他们也是城长，我原本是想要找黎云竹教授，但是后来我得知警卫队是被实验局分离出去的部门，我就不敢恭维了，毕竟我在新闻上不仅是个失踪者，还是一个嫌疑犯。”

　　“你怕被抓？”黎行余独自推了把轮椅，“那你还来找我。”

　　“因为我不是嫌疑犯。”他说道。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警卫队曾经隶属实验局的？难道又是有人告诉你的？”

　　“自从黎氏发现了平远昌先生的宫殿，黎际先生建立了一支地质开拓队，开拓师们拥有高素质的勘探能力，到了黎行意先生这代，开拓师已经无法发挥其重要作用，当时怪异疾病爆发，黎行意先生将开拓队朝着侦查队的方向培养。在他去世前夕将开拓队留给了实验局，依照惯例与其他部门齐平，但随着近年来病情的稳定，他们已经完全变成了警卫队，所以云竹教授将该部门分离出去，它不应该只为中城服务。”

　　“你说地很好，警卫队不应该只为中城服务。”

　　“这很令人惋惜，曾经的开拓队变成了被教条束缚的警卫队。”

　　“你和平远昌什么关系？”

　　平亦鸣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本子，他并不着急翻开本子，卷起衣袖擦了擦，本子上产生粗糙的摩擦音，他说：“这是我的父亲留下的记录本，他的灵魂始终活在里面。”

　　这本子固然泛黄，里面却空白一片。

　　“它是什么？”

　　“忏悔录。”

　　“我如何相信你是平远昌的儿子？”

　　“实验局的基因库，我明天就可以做基因对比。”

　　黎行余笑了笑：“那你就更应该去找黎云竹了。”

　　“因为您一定相信我是他的儿子，对您最重要的就是这本忏悔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