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云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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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够了，”一个双髻垂髫的小童兴冲冲地拖着一朵硕大的白云奔向一名粉衣女子，气喘吁吁地嚷道：“师父姐姐，刚刚好九十九朵，一朵不少，我全数过了。”那女子似乎正站着发呆，此刻被小童的嚷声惊醒，便顺手接过这朵白云，轻轻装到鼓鼓的袋子里去。
“可全是纯白没有杂色的？”粉衣女子漫不经心地扎紧袋口问道。
“那当然，而且都是开在镜台百里之上的白云呐，”小童仰起小脸看着那女子，似乎受了天大委屈般地分辩道，“师父姐姐吩咐做的事我哪次没仔细？”粉衣女子经这一问一答似乎从刚才的呆滞中完全醒过神来，安抚地朝童儿一笑，“我知道夔儿最乖，不过这可是大事，我们可马虎不得。”这女子一笑竟似换了个人，原本平凡的脸立刻明艳动人，粉色的衣衫更映得她神采奕奕，一对眸子流光溢彩。就如夏天被晒焉儿了的草木被突如其来的雨水一润，原本枯黄的叶子刹那嫩绿绿的，活泼泼的生动起来。
那被唤做夔儿的小童却恍若未见这一笑，开始还饱含委屈的一对大眼现下只管盯着那被白云胀得鼓鼓囊囊的袋子看，左手却握成拳头攥住袖口。“什么嘛，不就是做白云糕吗？还搞得这么神秘，非要九十九朵，累死我了。”夔儿暗暗想着。不过转念想到九十九朵白云可以做出好多好多好吃的白云糕，他想象着又软又香的白云糕重重叠叠的堆得老高的样子，口中不觉笑出声来，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袖口微微露出一点柔软的白来。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心里想什么面上就现什么样儿，被那女子看在眼里，不觉好笑，心里暗道：“须得小小捉弄他一下才有趣。”于是装着突然记起什么似地说道：“夔儿，我突然想起姥姥说过要一百朵白云才能做出最好吃的白云糕，不如再摘一朵凑成整数可好？”夔儿被香喷喷的白云糕激励着，恨不得马上摘下一朵来，马上振衣飞起，自告奋勇地说：“我去。”粉衣女子趁夔儿飞起的当儿，不让人察觉地挥了挥衣袖，天便像擦洗过一样，放眼看去全是碧色。不到须臾功夫，夔儿飞了回来，愁眉苦脸地落到女子面前道：“师父姐姐，这镜台上的白云真奇怪，明明开始还剩下几朵，现在一朵也无，可怎么办？”粉衣女子抬头看看，果真一片光秃秃的碧色的天，于是惊叹道：“真是一朵也无，定是刚才被你摘完了。夔儿你可真厉害。真可惜啊，只差一朵便做不成天下最好吃的白云糕了。”粉衣女子故意露出惋惜的神色。
夔儿听了，犹豫了片刻，终于从左手的袖里掏出朵小小的云来，小声说：“本来鱼儿让我给她带朵回去当枕头的，但是为了姥姥做出最好吃的白云糕，她不会怪我吧？”他求助似的望着粉衣女子，好象站在面前的就是鱼儿。女子微笑着，点点头。小童就开心地笑了。
正当师徒二人说笑之际，那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却渐渐变了颜色，一缕缕淡淡的黑色从天顶四处放射蔓延，并伴随着像蛋壳裂开一般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听上去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抬头一看，天空正中竟像一枚鸡子似的缓缓裂开，露出黑洞洞的一片。女子说道：“夔儿，咱们该走了。可别像上次一样被关在这镜台里出不去。”夔儿不等女子说完，人已经蹿在半空了，那模样比猴子还急。他还记得上次躺在云里睡着了，错过了镜台闭合的时间，醒来发现到处黑漆漆的一片，喉咙里发出的喊声都被巨大的黑暗湮没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害怕。后来还是师父姐姐对镜台老人软磨硬泡再加上一坛腌了快一年的雪菜，才把他从黑暗里面放出来。不然他就要在里面呆上一个月呢。回想起镜台老人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他一使劲，纵身从天顶那巨大的裂缝中跃出，直到完全到了外面另一重黑色的天空，他才敢回头看。远远望去，那镜台便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一般，慢慢收拢它明媚的双翅，等完全收拢了，就只剩下黑色的躯干了，再没有碧空和白云，隐没在深邃的天空中。一个粉色的身影从那越来越大的黑影中轻快掠出，夔儿还在愣神之际只觉手腕一紧，已被那粉衣女子牵住一同飞掠而去。
“还是家里好啊。”夔儿回到家见过姥姥，第一件事就是熟门熟路地爬上庭院中唯一那棵茂密的树，骑在最高的枝桠上。这里是这所院落中的制高点，师父姐姐和姥姥还有鱼儿的房间都看得见，最重要的还是能看见厨房里的一举一动，闻得到天下最最好闻的香味。
这家人的厨房很奇怪，不像其他人户都在后院或者角落里，而是紧挨着正厅。夔儿知道这是因为这家院子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户，而是一家酒楼，能吃到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当然，它不是为谁都开放的。“管它的，只要我能吃到就好了，”夔儿一边想着一边观察厨房的动静。看见姥姥把口袋里的云朵都放出来堆到案板上，白云从窄窄的袋子里出来的时候都焉不拉叽的，此刻得了空地却迅速膨胀，几乎快挨到天花板了。姥姥从缸里舀出一瓢水淋上去，那云挨着水就倏的缩小了，顷刻间居然小得像一个馒头那么大，姥姥便揉起来。夔儿很失望，想象中堆到天上去的白云糕居然就这么小一块，还不够我塞牙缝呢。又见姥姥往面团似的云里面撒了点作料，便将它放到那个大大的蒸笼里去了。“不管怎么样，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好吃，我也要去尝尝。鱼儿走亲戚去了，不然我就带她一块儿去，这次没带枕头给她，她会不会不高兴呢？”夔儿心里一会儿出现蒸好了的白云糕的模样一会儿出现鱼儿嗔怪的模样，不知不觉趴在树上睡着了，没有看见一位客人正走入正厅来。
“珍姑娘，麻烦你给来点吃的，这一路可真难走啊。”进来的客人是一中年美妇，宽大的衣服掩不住隆起的腹部，此刻似乎累极的样子，径直往最靠门的那个椅子上坐下，平常娇柔的声音变得有点哑。
先前那粉红衣衫的女子就是她口中的珍姑娘，此刻她已经换过衫子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配鹅黄的洒花裙，嫩嫩的却也好看。她端了一杯水给那客人，笑笑说道：“龙姐姐，上次相见还是五年前吧？小太子还好么？”听这话这美妇竟是哪方国土的天眷，不知何故却单身独行。
美妇喝下水去仿佛回复了些生气，不似刚才那般疲累，不回答珍姑娘的话，先赞到：“这清心浆越发好喝了，只五年没见，妹妹你精进了很多啊，什么时候把方子给姐姐看看，我回家也照做去。”珍姑娘爽快地笑道：“那也不难，只要姐夫舍得姐姐劳累。”想必平时也无人和她玩笑，那美妇的脸竟微微一红，扯开话题：“熠儿那孩子身体倒好，不过太孤单了点，偌大一个宫中竟没有玩伴。我想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也好，免得长大了孤僻。”正叙着，那美妇腹中却传来响亮的“咕咕”声，她又红了脸，解释道：“不是我贪吃，而是这腹中的孩儿饿了。”“我省得，厨中蒸的糕点想必也好了。我去端来奉与姐姐。”珍姑娘轻盈地转入厅后，端出一个深绿的碟子来，一块洁白的糕儿呈在上面。还未近身，那糕的香味便如跌入水中的石块，在空中一圈一圈扩散开来。那美妇吃惯了美味佳肴倒也觉得平常，待得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那糕儿竟没有沾在碟面，而是微微凌空，浮于其上，这才有诧异之色，叹道：“我平日吃的也是些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可到了妹妹这儿，却每每吃惊。且不说这糕色味俱佳，更奇处是还能自行浮在空中。这么一碟糕，妹妹也花了十分心思在上面，真是于细微处见精神，令人叹服。”忍着饿细细赏玩了一番，才小口小口吃掉。
珍姑娘也不多说，只是待她吃完后收拾了碟子，说道：“姐姐若休息好了就请赶紧上路吧，明日便是天池开启之日，误了时辰可不太好。”“身体累赘，怕是赶不及了。也怪我南海近日多事，一时走不开。若误了天池开启的时辰，说不得也只好现了真身。”美妇语气无奈。
“不妨，吃了这白云糕，姐姐可再试试腾空之术。我想日落之前便能到达天池，定不误事。”珍姑娘肯定地说。
“白云糕？莫非是镜台白云做的白云糕？”那美妇又惊又喜：“那就多谢妹妹，日后定当酬谢。”“不必，你也知道，我不光是为你。”珍姑娘含笑淡淡说道。
美妇一个深深的万福，再一看，身形已逝。
正在树上酣睡的夔儿突然被一阵暴雨浇醒，睡眼惺忪地打量，天还是晴的嘛，哪来的雨呢？挠挠头，想道：“真是怪事。”突然记起还蒸着的白云糕，也不管那许多，溜下树奔向厨房。还是去迟了，白云糕已经没了，蒸笼里只残余着几星糕屑。夔儿扁扁嘴便想哭，手儿却还是伸向那几点残余。
“哇，哇，师父姐姐救命啊……”珍姑娘循声赶到厨房的时候发现夔儿正挂在天花板上。不是挂，而是像一朵白云般的漂着想要破房而出。
珍姑娘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解救下来，摆出师父的样子教训道：“又偷吃了？说过多少次不经我的允许不能来厨房，都忘光了？说，怎么罚你？”夔儿怯怯地低着头说道：“大不了吃饭的时候你把味道都收了去，让我吃不下东西好了。”“不过师父姐姐，为什么我会漂起来啊？”夔儿见师父似乎没有动怒的样子，立马好奇地问。
“镜台白云做的糕可以让一条成年的龙浮在空中，更何况你？”珍姑娘说道，“不过幸好只是一点点，不然你要这样漂在空中半个月！下次可不许偷吃了，知道吗？”夔儿点点头，乖乖地应道。
“不过说了也是白说，”珍姑娘心忖道：“如果夔儿不贪吃就天下大乱了。随他去吧，谁能违背天性呢？”“师父姐姐，那谁吃了这糕呢？吃了的人是不是也会漂到天上去呢？”夔儿锲而不舍地追问。
“今晚你不是要和姥姥睡吗？她高兴了就会告诉你啦。”珍姑娘说完了就不见了。
“又玩消失！”夔儿忿忿想到。每次师父姐姐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叫我问姥姥。
是夜。
“姥姥，我尿不出来了。”夔儿又羞又急道：“人家真的已经尿完了嘛！”“别急别急，姥姥马上给你讲故事。再多一点，一点就好。谁叫你平时吃那么多都不尿尿，每次都要逼。”姥姥似乎很不满的样子。
“我天生就是这样的呀。”夔儿嘟哝着。算了，为了故事也值了。
“那这样说来，今天的客人是南海的龙宫娘娘哦？”夔儿惊奇地睁大双眼。
“是啊，她怀第一个宝宝的时候也来过我们店呢，不过那次没有这么仓促。”姥姥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去了。
夔儿使劲晃着姥姥的衣襟，问道：“龙还要吃白云糕么？他们不是生下来就会飞么？她为什么不在南海生宝宝，非要跑去什么天池？……”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姥姥只好一一分说：“龙怀宝宝的时候是不能飞的，除非现了真身。不过现了真身的龙会有狂风暴雷跟随，那凡间的百姓就遭殃了，龙卷风会把什么都毁了。懂了么？”姥姥摸着夔儿的头继续说道：“还有呢，没在天池出生的龙就不是天龙，而是凡龙，要修炼很久很久，受很多很多苦的。所以南海龙后不想孩子受那修炼的苦，便也顾不得凡间了，只盼孩子好而把那滔天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夔儿不是很懂这些，但好奇心得到满足了，便满足地缩到姥姥怀里睡了。
姥姥望着星光灿灿的远方的夜空，喃喃道：“总算赶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云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