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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坠崖(3) ...

  •   “长平市青鸾山景区七十八名被困学生,目前已全员获救……”

      地方频道实时报导着紧急新闻,框在电视屏幕里的烟雨沉山显得更加灰阴。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下来,陈诗诗仿佛回过了一口气。

      医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浸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急诊科的走廊里,没有一个闲人,几张缴费单子好似就能攥住一条性命一样。公共长椅冰得发凉,分明时时刻刻都有驻足休息的患者、家属,却像是久无人坐。即使在悬崖之巅捡回了一条性命,心里的阴霾一时间仿佛也无法散去,从几十人排着动都不敢动的长队,死死地被困在崖边开始,一直到被救援队营救,再到医院,楚珮珩都静静地陪在陈诗诗身边,却未曾说过一句话,好像到了绝望与无助的极点,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陈诗诗抬头看向墙上的屏幕,上面打着什么文字也没入眼,想看一眼时间却也没有看到,只隐约地知道伴着些朦胧,外面的天仿佛愈来愈亮。陈诗诗转头看向楚珮珩,平平静静地说到:“你快回去吧,我这,也没什么事。”

      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带着沉哑,嗓子像是被封噬住了一般。

      “嗯。”

      楚珮珩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再说什么也都无用,留了件衣服搭在了陈诗诗腿上,便轻轻地走出了走廊。浓烈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淡,直到被门前的第一缕风卷去,清凉吹来了满头的清醒,楚珮珩闻着自己身上一件单薄的衣服,好像沾染上了医院的那股味道,吹也吹不掉了一样。

      还没有完全亮起,轻天还掺杂着低压,医院的门前便满是人群。主路上站着五六个交警指挥着,道路却依旧还是拥挤堵塞。入口处的保安扯着嗓高喊,却还是被潮水般的人流搅散。有人小跑,一兜子的衣物碗盆拎在手里,拼命地往住院处挤。有人搀着家里的老人、领着孩子,一边急切地问着各个科室的道路,却找不到个能回答清楚的人。有人独行,一面背着背包,手里捏着一张张看也看不懂的化验单子,无言地坐在长椅上,不知该怎样站起。

      楚珮珩呆呆地立在急诊楼的转角处,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往往,急急匆匆,盖住了那一层刺鼻的消毒水味,只剩下满空潮热的人群味儿,紧挤在空间之中。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陈诗诗爸爸那熟悉的身影,看着他从门外走进了急诊,还带着些急匆,楚珮珩便安下心来,正打算离开,猛然间抬腿,却发现一腿竟然都有些站麻了。

      不过是两三年没见,却不曾想过,人已经变得这样老。许是年初患了肺结核,许是吃药的原因,脸色变得黑沉无光。麻疼的乱感蔓延在腿根,模糊又清晰。楚珮珩无奈地又站定缓了一阵,而后一个人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逆着蜂涌般的人潮前行。

      李文辉连工作服都没换,便也赶来了医院,陈诗诗老远处便看着妈妈急匆匆地跑着,满腔的心酸差点儿就抢着眼眶冲出。

      李文辉坐到陈诗诗的身边,焦急地问到:“怎么样啊?来,妈妈看看,除了脚扭了,别的地方有事儿吗?脑袋什么的?你们老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说了是怎么回事了。”

      陈诗诗赶紧安慰到:“没事儿,就是脚扭了而已。”

      “其他地方呢?没拍片儿查查什么的吗?”

      医生除了给陈诗诗脚部拍了X光片确认没有骨折以外,并没有做身体其他部位的检查,陈绪刚说到:“我不知道啊,医生也没说啊。”

      恼火瞬间翻涌,李文辉生气地瞪着陈绪刚指责到:“你一天知道个什么?你这么大个大老爷们儿,老早就杵过来干嘛用的?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声音虽然不大,也没夹杂着多大怒火,可陈绪刚却也没好气地说到:“你一天就知道吵吵,你什么都行你去问!”

      “一说什么,就是让我去,洗车让我去,家里东西坏了,全让我去找人修,出门开个车,也是我开,就连和我家人一起吃顿饭,你都叫我一个人去?不知道的以为你死了呢!什么事儿都把我往前举,别人家的老爷们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吗?昂?”

      ……

      陈诗诗静静地坐在长椅上,走廊很长,长得仿佛望不到尽头处的窗户,回声不高也不低,恰好能落入旁人的耳朵里,也无妨。三五年了、十几年了,左吵右吵,不过都是这些快要听烂了的话题罢了。陈诗诗慢慢地呼吸着,一口一口的消毒水味吸入鼻孔,呆得时间久了,仿佛也就感觉不到刺鼻了一般。

      李文辉叹了口气,满脸的忧心,转而又看向陈诗诗,皱着眉头感叹到:“唉!诗诗,你都不知道,我听你们老师一说,什么掉下去了,吓得我腿都软了,我那个心啊,跳的突突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你说你要是真有个意外啥的,我和你爸这后半辈子可就真没法过了,幸好你那两个同学也没出意外,要不你说说你这辈子,还怎么过?”

      都快二十的人了,没个一成半就也就罢了,还要让父母担心受惊。母亲的血压一直高,父亲的身体也不好,自己又总是这样不争气,活像个半吊子,满堆着的自责与愧疚在心里被揉碎,很不是滋味,乱着,像一团麻。

      李文辉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说你也是的,怎么连个路都走不好?爬山不好好看路你想什么呢?干什么事儿都不认真!”

      闻言,陈旭刚也开始说到:“就是,从小就这样,你说你什么时候做事儿才能认真?学习也是……”

      父母在前面,又因为谁来开车、走哪条路、还有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争吵,陈诗诗木讷地坐在后座,几句入耳,几句飘散。

      车窗外一片晴朗,快过的景象模糊在眼前,玻璃上还印着带泥的水迹,明知道是脏在外层,却还是倔强地抬起手来轻擦了擦眼前的一小块玻璃。

      陈绪刚一边开着车,一边说到:“诗诗啊,你想想,你该怎么谢谢你那两个同学吧,这都是救过你命的了,以后相处,都得是一辈子的事儿。”

      陈诗诗点点头:“嗯嗯是,我先在电话里和他们说一说吧,等我重新返校再郑重感谢他们。”

      李文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受了惊吓后久久不能缓过来:“诗诗,我可真是吓坏了,你别看你爸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我俩早晨打电话那会儿,他那声音都是抖的,你以后可再不能去干傻事儿了,你们年级几百号人,人家精的都不去爬那山,怎么就你去呢,这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说你在家休息上一段时间,去了学校还得拄着拐棍,得耽误多少事儿啊!”

      李文辉眉心的皱纹更像是愁进了皮肤里一般,那已经凹陷出了印记的长纹,这一副表情一落入眼中,陈诗诗的心里便生出了无限的烦躁。

      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不过是皱起眉眼,有何不可?可那抹不去的皱痕印在眉间,掀起的只有自己心里无尽的负罪感,只有熬不过的自责自怨,一落便是十几年,任谁受得了?

      像是自己又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一般,像是天要塌下来怒砸众人一般,永远不能看开些,永远都是一副抱怨着看不到希望了的面孔,大事小情,总是这样,时常这样。

      ……

      陈绪刚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陈诗诗,打断了李文辉:“你一天别老在诗诗面前说这些。”而后又轻松地笑到:“诗诗!想吃点啥呀?咱们上外面吃?”

      陈诗诗也笑着,摇了摇头,本想说句算了吧,却又被李文辉打断:“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了?我说错了?我和诗诗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门,却总会因为什么小的不能再小的破事烂事而闹得不愉快,陈诗诗甚至懒得再去幻想小时候无比期待的那些事情,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一场电影,一起开开心心地下一次馆子,三个人和和美美地出一趟远门……现在只觉得徒劳又可笑。

      窗外的风飞得更加自由,无拘无束地打在车身上,撞出来的声响不大,被阻隔着,无人听见。

      反正几乎每次都一样,这样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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