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劫》皇甫桃桃子

6、天尊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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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手腕发力，将雪白信鸽送上天空。信鸽盘旋半周，长翅一展，毫不犹豫向着北方飞去，直至消失在悠远苍穹中。

　　做完该做的，剩下理应就是下山收拾东西了。但一是他方才从待了十八年的宗门离开，又对着众多云水人尸身自应下复仇的担子，玲珑暗自思忖，估摸不可能轻易回去。

　　“回客栈么？”天色黑下来，玲珑从他怀里探出头，问。

　　“进去看看。”裴千山道，“若是还有普通百姓误入此地，不知还会不会有危险，我们把机关和法咒都清理干净。”

　　玲珑金盏银台心道此子倒是细心；又想那凶手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回来，也没再多反对，一道进了主楼。

　　结界一破，入门石与拜山法器——一个金铃铛也显现出来，往里则是云水宗真正的地盘。灌山兀，云水出，亭台楼阁层叠堆积，直至隔离天日；数道水流顺着房脊而下，上兽引流，飞阁流丹，勾心斗角。

　　可此时裴千山没什么心情审视，他直接放出神识，这回不比刚才的小心谨慎，数以千计的强大灵力流用势不可挡的姿态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强悍而不可阻拦之态呼啸而过，四周的草木被风流吹得一阵震荡，唆唆之声不绝于耳，尘埃、草叶“刷”一下飞天而起，简直有些叫天地都为之动荡的气势在了。

　　同为草木的玲珑也在这甚至有些算得上嚣张的灵力里震惊了。

　　修仙者多以肉身、精神、仙术、外物四大部为主要修炼途径，肉身精神不用多说，以身体为鼎炉，以精气神为药物，以意念为火候，在体内炼成神丹，凝结于丹田，是最主要的修炼，从而使长生成仙；仙术从阵法、剑术、符箓等入门，外物则包含天材地宝、外丹、武器。裴千山境界才方金丹二阶，神识的威压之大竟已不输一些化神大能，这是何等的天分！

　　玲珑这方暗暗吃惊，却也不知裴千山境界不出差池本应到了元婴一阶，又在自小的丹药加持与高强度修炼下，越过一个大期也不算绝世罕有；再者，肉身强度没有跟上，仙术学识不足、伴身宝物不够，也难以发挥全部实力。

　　不愧是下届掌门！不愧是本金盏银台瞧上的人！

　　另一边裴千山对它丰富的内心戏一概不知，金盏银台的心理活动还没结束，就听见裴千山“咦”了一句。

　　“宫内好像有些什么……”裴千山喃喃道，“在正清殿，元始天尊相的顶上。那坨东西被结界包得严实，探不出什么。”

　　裴千山将近千亩的云水宗用灵力整个摸索了一遍。整个灌山山头——不，至少，在云水宗内——除了一人一花再无其他活物。

　　云水宗坐西朝东，依山而建，顺势而为。整个宗院建在山顶区域，周围山势犹如玉龙盘绕，后有盘古顶，左龙山，右龙洞，灌河从眼前盘桓而过，群峰拱卫，三山怀抱，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青山绿水气温暖，冬寒照常芳草鲜。王母玉池盛玉浆，金鱼戏游闪金光。”

　　宗门方位则大体上以正门的拜山法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三大仙观于正中间，供弟子学习起居的文华悟英两组建筑两翼排开，辅之以成组成组的建筑群，地势层差，空间匀称均衡，节奏韵律完美，色彩以金色青色为主高贵素雅，装饰五色缤纷……每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过得一清二楚。

　　——然而只有在那元始天尊相的头部，好似一团模糊朦胧的迷雾，不论怎么都看不清。

　　一向是行动派的裴千山说干就干，直挺挺走进了主殿的正清殿。

　　甫一进去，裴千山就被高远的穹顶惊了一惊：从外看本以为大殿是三层，谁知只有一层，也只是一层的顶部就足足有数十米高：青帘翠珠，金雕玉瓦，房顶殿中左右两侧的四位天师和二侍童六尊像，殿壁挂有南斗星君、北斗星君、三十六帅、二十八宿的绢丝工笔彩画共八十一副；殿内正中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瘿钵”，再上则是那尊巨大而华丽的元始天尊相。彩塑像高十数米，神态安祥超凡，色彩鲜艳如初，富丽而又不失古朴，甚至有些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地低着头注视着他们。

　　方才的神识就是在这和善的面部遇到阻碍，无论如何都探不清楚里边有些什么。裴千山望着天尊，强忍着鼻酸，暗自道了“抱歉”，大不敬对着元始天尊下了手——化作实体的灵力流拖起，桎梏住天尊相的头部，另一股单独的神识宛如针般从天尊相的眉心扎了进去。

　　天尊头部果然有一层结界。

　　天尊相身体大多都由泥塑烧制，木雕装饰结合，然而天尊相的头部是由墨玉雕刻而成——这种玉在所有玉石中最为稀缺，与钻石、宝石、和田墨玉并称为“贵美石”，坚致温润，其中纯漆黑如墨者，其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纹理细致，光洁典雅；由于珍贵与良好的包裹性，修仙者多用它做“保险箱”与“置丹架”，常存放丹药、神符、稀有草药等。这具天尊相头部中空，外部由整块玉石雕琢而成，隔着一层墨玉就是结界包裹，内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有鸡蛋大小，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原地盘腿而坐，加强那道神识的大小，更加小心地试图解开结界。然而就在此时，令人胆寒发竖的变化发生……

　　……

　　裴千山开始破解结界有了三炷香时间，玲珑也在他怀里有些无聊地摆弄着花瓣与叶片，他正忙着小心翼翼掌控着外放的灵力，丝毫没注意到，元始天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敬”，脸上的表情，竟然慢慢地变了……

　　本来和颜悦色的表情逐渐减淡，彩泥绘制的嘴角一点点下放，烧制塑型的右手伴随令人牙酸的“咯啦咯啦咯啦”声逐渐大了起来，胸前本应也是木质的的混元珠竟然开始隐隐约约地发光……等玲珑金盏银台注意到的时候，元始天尊已经肉眼可见地动了起来。

　　“嘶……千山！”

　　玲珑金盏银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高声喊他，恐怕全神贯注下的裴千山一个失控灵力失调反噬，在不知道活物或否的情况下也担心天尊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小声喊他。但裴千山沉浸在收放掌控中，精神完全集中，第一时间没有察觉金盏银台的呼声；眼瞧着天尊动作越来越大，玲珑顾不得更多，六片花瓣开始疯狂上下摆动，终于把裴千山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怎么了？”被打断了探索，裴千山也不气恼，安抚般摸了摸玲珑的花瓣。

　　“……千山！”玲珑带着哭腔喊他，“你抬头看啊啊啊！”

　　裴千山精神抽离出来，此时也听见耳边愈发巨大的动静。在令人牙酸的“咯啦啦啦啦啦啦”音里，表情凝固，僵硬地一点点抬起头——

　　天尊相完全“活”了过来，正不急不慢地活动身体，闪耀着红光的眼睛低垂下来。

　　阴暗、残暴宛如野兽的疯狂的视线锁定了他。天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好似地狱修罗畜生道般邪恶的气息从它的表情散发出来，带着扭曲可怖的狂喜，天尊对他们露出一个嗜血的热情微笑。

　　那是恐怕渡劫期才有的——仙魔气息，夹杂着对血肉或者灵魂的渴望，铺天盖地笼罩住一人一花。

　　“跑！”裴千山当机立断，揣着玲珑，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飞奔起来。

　　在他们身后，天尊相完全灵活了。天尊咧开嘴，露出口中食道密密麻麻的尖牙，身后木雕的盘古幡与杏黄旗不知何时变了材质，和真正的布料并无区别，在周身黑色的风流中猎猎而动；天尊的本命法器之神灯万盏在头顶亮了起来，它右手紧握万岁玉如意，高举过头顶——

　　大地开始颤抖，地面开始起伏不停，活动的地龙般不断有土丘土墙从地表拔地而起阻拦他们去路；狂风大作，几乎令人站不住脚，形成了连接天地的风龙卷，吹起无数石头砖块流星般砸下；待他们逃出了正殿大门，抬头一望，不知何时天空中也聚集起乌黑的密云……在他们身后的天尊一挥玉如意，霎时百计满是戾气的闪电天罗地网，直直刺向逃窜的裴千山，夺命的架势对着他狠狠劈去！

　　玲珑金盏银台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金色叶脉闪了闪，在二人身边依次亮起莹白色的光晕，挡下一道道紫色的光。

　　“这什么神啊？”裴千山在逃窜的间隙痛苦道，向右一个闪身，躲过一块足有他脑袋大的巨石，又踩着巨石向上跳跃，翻过增长试图挡路的土墙，轻盈落地，翻了个前滚翻继续往外跑，“这么凶的么？”

　　“狗屁！”玲珑尖叫，“这就是个——不知下了诅咒还是死生令的怪物，你瞅它的牙——”

　　由于有玲珑的御阵保护，裴千山也不算太吃力，还有余裕回头看看。这一看，把他狠狠一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那——“天尊相”，已经完全没有人样了：人脸逐渐扭曲，五官模糊，只有榫头大开，巨大的嘴有脑袋那么大，露出口中喉管中成百上千颗尖锐的牙，八条长长的满是口涎的青黑色舌头在空中乱甩；它正宛如猪狗般手脚并用，诡异地在地上爬行，边爬边时不时支起上半身做出混沌魔性的舞蹈动作，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乱舞、令人单寒地极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