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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   大雪肆虐,寒风凛冽。虽是刺骨,却全然没有让这座城沉寂。
      小巷里叫卖的叫卖,孩童嬉戏的嬉戏,阁楼里文人赋诗的赋诗,小官们攀谈的攀谈,丝毫没有受城墙上那抹红影响。
      鬼卿负手伫立在城池顶端。
      他褪去平日里的黄袍,换上一身喜服,顶着那把陪了他不知多少年的红油伞。
      鹅毛从伞边拂过,飘落在修长的指尖。
      这双手她是很喜欢的。
      虽说还是根骨分明,但岁月让它覆上厚厚的茧子,皮肤也日渐松弛。
      鬼卿缩回手,望向与他妻子一同所打下的万里山河,面含微笑,眼中却尽是悲怆与孤寂。
      触摸眼旁的泪痣,她曾说这颗痣她最是喜欢的,她还曾半玩笑说这痣能在来世更好的找到他。
      对于来世她还会不会来寻他,或者是他还找不找得到她,都无从知晓。可他偏要寻到她为止。
      落葵是他四世之妻,却每一世都不得相守。
      十岁那年,正值秋意转凉,枫叶簇落。鬼家满府如厉鬼哭嚎,戚状惨烈,血染满地。
      小小的鬼卿被掩于血海中,眼睁睁看着鬼府满门一夜之间被肆意虐杀,一场大火将鬼府焚得一干二净。
      小鬼卿逃了出来,忍辱负重,苟活于世间。
      在12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他也可以得到天神的关怀。
      小落葵将重伤的小反派救下,为他疗伤,替他解围,每日给他灌输世界美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鬼卿盯着眼前微笑着的女孩,目光深幽。
      落葵双手抵着下巴,眼也不眨地望着相处了两年的男孩,目光纯粹:
      “因为命中注定啊。”她一步步靠近男孩,眼中泛着笑意:“又或许因为情不自禁。”
      渐渐的,落葵便见小男孩耳廓泛起微红,这两年小卿长得很快,原本小小一只,如今赶超近一个拳头。
      鬼卿俯下些许身子,方便落葵摸:“小卿弟弟真乖。”
      鬼卿垂下眼睑,遮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偏执,声音有些低沉:“我不是弟弟。”“我不想当你弟弟。”
      后面声音实在太轻了,让落葵有些听不太清,她看着眼前乖巧的男孩,轻笑着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心中叹谓: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尊心了。
      鬼卿任由落葵乱揉,他偷偷看下,满是笑意的姑娘,彼时有了安定与归属感。
      阳光洒落在小姑娘脸上,仿佛渡上一层光,安静又美好,他突然想起她教的一个词——神明。却也让他起了不真实感。
      “你会离开吗?”他说。
      落葵有些诧异他提出的问题,稍稍顿了一下,随即微笑道:“现在不会。”
      只是片刻的停顿,鬼卿也察觉到了。
      他掩住心头那么慌张,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快要及笈的少女,眼中露出鲜有的偏执:“那以后也会在吗?”
      “嗯。”
      “真的会一直在吗?”
      “对。”
      即使少女回答得很快,鬼卿也是不太相信的。
      他看向天边度上灰色的云,轻笑一声。
      不曾想世间春秋,真有一处光明散落在残缺不堪的乌云间,正如天地规则所定,抓不住,摸不到。
      “姐姐。”这是鬼卿第一次这样唤她,也是最后一次。
      落葵抬头浅浅勾唇,露出一颗小小酒窝,与他四目相对。
      “嗯?”她应着。
      鬼卿终是没能说出口。他想再等等,等他为鬼家讨回公道,等一切都安定后,一定给阿葵一个家,她所向往的家。
      两年弹指而去,十六岁的鬼卿忍辱负重,将屠了鬼家满府的罪人拉下台,登上人人都贪图的九龙宝座上,从此彻底改朝换代。
      几缕残阳被吞噬于无边的黑暗中,一墙之隔阻碍所有人间喧嚣,如一副棺材般沉闷压抑,杂着糜烂腐臭的风渗透于地牢的每个角落,正如龙怀安这个败类一样,让人唾弃厌恶。
      龙怀安万万没想到从前一个残弱的狼崽子,如今过来反咬一口。
      赤红的烙铁让他汗涔涔,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只是咽了口口水,怒目瞪看这个恶魔:“鬼卿!放肆!篡位不说,还要弑父不成!你要成为千古罪人!”
      鬼卿只是将手中那根烙铁,放入火中炙烧,待发出吱响声才拿出,他睨了睨眼,冷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他一步步靠近:“千古罪人?你是说你吗?龙怀安你不记得我和母亲是怎么被你逼出去的吗?自作孽不可活,犯下的罪孽是要还的!”
      上下打量一番,最终还是朝着胸口的伤口处烙下:“这点痛你就受不住了?你可知我母亲所受是你的千倍万倍!”
      他将铁烙移开:“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在黑暗里度过一生。”
      龙怀安显然早已撑不住了,地牢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精神上肉*体上的摧残早已将他腐朽得一干二净,他没有向眼前的年轻帝王求饶,似病魔了般狂笑不止:“鬼卿!你的出现本就是错误,是你母亲一意孤行才酿成如今这般局面,都是你害了你母亲!”
      他目光空洞,眼中泛着泪花:“我是爱婉婉的。因为你,我差点失去她,你倒是顽强,活到现在。要不是婉婉极力保你,才没让你滑掉。悔呀!当初就不该让你出生,不然婉婉也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失手伤了她。”
      “错了,便是错了,纵然你有再多借口也改变不了你杀了鬼婉的事实。”落葵一身劲装,明明是个羸弱小姐,偏偏要闯入深渊将他护在身后。
      她握住鬼卿的手,轻声对他说:“不要怕,阿葵护你。”
      “阿葵护你”,鬼卿在心里默念许久。
      任由少女牵着,静静待在她的身后,目光深幽。
      秋叶簇落,寒风凛冽,唯有你义无反顾地出现在这极寒之地。
      阿葵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想放你走了。
      落葵倒没有注意身后男子的变化,对这不知悔改的前皇帝不凉不酸,语言却刻薄犀利:“现在深情来得及吗?屠了鬼家满门,鬼婉会原谅你吗?倘若你真的爱她,便不会做出伤害她之事。倘若你真爱她,便不会执意想杀了你和她的儿子。”
      她将鬼婉生前写给他的书信丢去:“倘若你真爱她,便不会利用她,将她放在敌营自生自灭。你口口声声说的爱就真这么低廉吗?”
      “闭嘴!”真相被无情地撕裂出来,让龙怀安很惶恐也分外愤怒。
      很多时候假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
      “我只是为了给她创造一个安定的家。至于这个孽子,天神曾说过,他会坏了整个国,是个不祥之人,我是在大义灭亲,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整个国家!”
      落葵捂住鬼卿的耳朵,对他无声地说:“不要听。”
      鬼卿微微点头,神色毫无变化,只是心尖颤了颤。倒不是因为龙怀安的恶语,而是感到一种无力感,一种挽留不住她的无力感。
      落葵以为他在难过,将耳朵捂得更紧了些。
      她冷冷地对倒在地上的男人说:“都说帝王无情,曾经不信,如今倒是信了几分,护着万里江山,我也倒可夸你一句明君。但你做了什么!烧杀肆掠,民不聊生,本以为你会在牢里好好反省,却不想还是只会把罪行推于旁人!”
      她看向小卿,见他不反对,便亲手将龙怀安武功全废,烙下囚印:“但既然小卿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我要你一一感受百姓所受之苦,鬼家所承之痛。”
      次日龙怀安便被放出求饶,日后他才明白自己一开始真的错了。
      又是两年,在鬼卿的带领下,边邑国家皆具收复,百姓生活日渐安康。
      鬼卿撑起红油伞,望向无边疆土,又温柔看着袭着一身红凤袍的少女。手里温暖的触感,让他感受到了真实,忽而莞笑。
      “阿葵,这万里江山皆是予你的聘礼,同样也是你我结为夫妻的见证者。”
      “阿葵,我永远都不会无情,除非你不在了。”
      鬼卿说的太过庄重,让落葵一时慌了神。她重拾微笑:“小卿,万里江山皆有你我的影子,故而割不掉,也舍不掉。”
      她掂起脚尖,指尖触上他的脑袋,他也一如往日弯下腰,顺着她来。
      六年的相处恍如昨日,可惜她却无法为他留下。
      【恭喜宿主,任务终于完成,十分钟后灵魂将归回归于原世界。】冰凉的声音无疑是在提醒她不该爱恋这个世界的人。
      心之所起,一往情深。
      内心本源又该如何控制得住?朝夕相处四世之人怎会不爱?
      她捧起男人的脸,在唇上落下虔诚一吻,猛然间热泪划过,落在两人相印的唇上,热得发烫,却又冰得刺骨。
      她手指触碰男人娇好的五官,细细描摹起来:“小卿,这无边黄土需要你,你是帝王,要好好担任起周顾百姓之责,爱情不是全部。”
      “阿葵在说些什么?小卿当然知晓要护万里疆土,可...”
      红衣簇落,佳人摇坠。
      鬼卿丢去红伞,慌忙接过坠落的少女,紧紧抱在怀里,手上染上了猩红的鲜血:“阿葵莫怕,我这就带你找太医。”
      她握住男人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走了。
      苍白的脸上染了血,却依旧美得动人:“没有时间了,小卿。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好吗?”
      平生第一次,她看见了堂堂帝王落泪,而此时,他仅是她的丈夫。
      鬼卿哭噎着,紧紧抱着妻子,好似要将她揉进骨里:“落葵!今天是我们的新婚日啊,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人!怎么舍得放任我独自面对这世间万物!你怎么舍得啊!”
      “夫君。”她努力睁开眼睛,手轻轻拭去他的泪:“对不起。”
      “你要记得死亡并不代表结束,我们来做个约定,好吗?来世我依旧会来寻你的,你是我命定之人。”
      “莫也忘了本心。”
      春风拂过,鹅雪飘扬,明明是春风,鬼卿却冷得刺骨。
      “阿葵,又是一年了。”他颤巍巍地接下落雪,眼中沁出泪光:“四十年了,我也老了。你看见了吗?当年与你一起打下的江山,如今你可还满意?”他极力止住咳血的欲望,会心一笑:“你也莫要忘了约定。”
      “我来寻你了,夫人。”
      大雪越落越急,一点一点将红色掩住。
      庆骙四年春元和皇后薨,庆骙四十四年春元和皇帝崩。
      午夜过后终会迎来春日,霞日之后终会是黑夜,正如他们纵然万般轮回,纵有千古八荒,终究于月色日色中,他带笑向她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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