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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平地生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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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里而入是弹石铺的路,两旁的腊梅也快秃了枝,落了一层瓣,斑斑点点的,说不出的清冷,与远处绿树翠竹掩映中的玲珑小亭,斗拱交错,朱瓦盖顶的庭院有些格格不入。两人埋头走了一段,也未碰上人,正待暗暗窃喜时,却见前屋镂窗内似是有人,还未待细想,方听里屋人道,“既然回了,还杵在外作甚。”
青衣脚下顿了一顿,微微蹙了蹙眉,身后的小仆有些惊慌失措的看了主子一眼,但见青衣敛了神,面色平静的踏过门栏,便恭恭敬敬的跟着入内。
里屋十分俭朴,除了必要的起居用品未见其他,眼前女子身穿淡绿绸衫,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云鬓如雾,松松挽着一髻,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两颊融融, 霞映澄塘,双眉修长,眼角有淡淡细纹。
“姨娘万福。”
“给夫人请安。”
良久未见搭理,青衣便知这侧室何氏今天怕是有心刁难了。遂见何氏身旁的姑姑碧翠先一步向前,双目圆瞪指着灰衣的小仆,戟指怒目道:“看看你,成何体统!主子瞎闹腾,做奴才的怎么也这般不长眼,跟着瞎闹混。”
碧翠原是何氏的贴身婢女,大小跟着的,何氏刚进府中时苏铭还只是侍郎,元配丧了两年多了,何氏原是大理寺少卿何源的独女,但因着王茂排斥异己获了罪,何源被革职流放死在了途中,虽然宗帝即位平了反,但家世已大不如从前了,这才做了侧室。想那何氏打小心高气傲怎肯做了妾,一心想扶了正,但毕竟是初到根基不稳于是想叫碧翠做通房丫头,也好有个照应,却不想苏铭当时一心一意在青衣的生母柳氏身上,一天便被遣了回来,府里的下人莫不是看她笑话的,狼狈的境况怕是做死也忘不了,生生恨死了那柳氏。只是那柳氏也是个命薄的,不知怎么触犯了老爷,两人渐渐也就淡了,自在了偏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碧翠的恨意自是转到了青衣身上。老爷也不待见青衣,放她自己在这偏院里,碧翠也就有事没事的刁难一番。
碧翠说完往青衣处瞥了一瞥,又见何氏只是不紧不慢的端起桌上的茶盅,不见抬头,也没有发话,于是转过头,话越发的狠了。
“平日里插科打诨倒也罢了,只求你安分守己,却不想你这般不懂规矩,带着小姐学着外面不三不四的女扮男装起来,今儿不立立规矩,这尚书府怕是要给你翻个顶了!”
“夫人饶命,奉紫知错了,奉紫一时糊涂。”
说罢,灰衣的小仆便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嘴里不断讨着饶,额上已见了血。何氏抿嘴品了品着茶也不去理她,只拿眼斜瞥了青衣,见她任是云淡风轻的样,不免心中发狠,重重放下茶盅。碧翠见状不再犹豫,招了人来要家法伺候,奉紫哭哭啼啼的讨着饶,有人来拉她,奉紫又是一阵哭喊,但她又怎拗得过侍卫的大力,啪啪的沉重的板子声夹杂着哭喊呵斥穿透了这往日静僻的小院,每一声都是敲在了青衣的心里,她却只将长袖里的手握得更紧。何氏见状冷哼一声,拂袖站起正待说话。
“姨娘今儿好大的火气,刚刚见着梁箫传话说是今儿设了宫宴父亲会晚些回,前堂里田庄里的管家按例来续帐已候了半晌了,难怪管事的四处寻不着您原来是在这。”
金色的流苏划过石阶,广袖依语掀起门来人嘴角含笑,帘眉宇间却带着丝凉意,懒洋洋倚在门边拿眼轻看着何氏,淡淡道着。
何氏听言不语,那田庄的李管家原不是尚书府的,老爷待他颇不一般,绝非下人似友又……自己这般怠慢若是传到老爷那。定了定神,再看来人苏府嫡子自己虽还不至惧他,但万万不可开罪了,修眉微翘,假嗔道:“碧翠,昨日的怎么没听你道起,这便去了吧末怠慢了。”不待应道便起了身,一行人也忙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了,苏予之忙着人搀扶了奉紫回屋,又打发了小厮去请大夫,好一阵忙活这才转向了青衣。苏福躬身上前换了一盅茶又莫声不语的退了出去,站了半天的青衣这才坐了下来。
“婉儿今天是过了些。”
“婉儿知错,这才还要谢谢哥哥。”
苏予之见苏婉柔荑纤手隐隐的几道血痕知她忍得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还好今天子轩也要上殿迎卫将军还朝,这才提早回了,否则又不知怎般闹腾了。只是平日也就碧翠折腾一番,今儿姨娘怎么也到了?”
苏婉丹唇微抿,只盯着地面默不作声。苏予之见状也不深究,剑眉轻扬含笑道:“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还未说完自己先呵呵笑起,两靥微红,苏婉嗔怪道:“哥哥还是一副不正紧的老样子,也不羞。”说罢看了看自己也轻笑出声。苏予之眼眸黯了黯,道:“婉儿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你这儿委实冷清了些,我再着几个人来……”见苏婉起声要拒便打断接着道,“婉儿近年怎么和我分生了,你不为自己想想,这么多年的情分,奉紫近日不便利还要有人照顾啊。”见苏婉终是收了声。
月照花林皆似霰,夜已深了太尉府树影婆娑,灰瓦青砖,素雅浅淡 ,远处窸窸窣窣,步声渐近。撩开纱缦,一片通明,换下厚重的官服着一件澹澹色薄罗短衫,何氏又服侍着苏铭喝下醒酒汤,细细听了田庄的惯例一两处也停下问一问,已近子时便要睡下,何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我听梁箫说挑选秀女的日子也快,老爷您有心将婉儿报上,是也不是?”
刚躺下的苏铭听罢蹙了蹙眉,道:“我有提过。”
“若你只是不想见者她便快些将她给嫁了,那宫里……婉儿独处偏院数来管教的少,宫中礼数纷繁,要真到了宫里,只怕——不妥。”说罢纤葱玉手抚平苏铭眉间。
“我虽不喜她,但凡处看她还是知礼数的,这事不急,再者离选秀还远,慢慢请人教便可。”
“老爷,你可知婉儿和着婢女常常女扮男装四处游逛,今儿被我逮了个正着,这般随意可不是失了规矩,那宫里要是错了一步,连带的可是九族啊!”顿了一顿,道“我也只是为着老爷担心,多少人盯着你足了劲想抓你的错处,就是她这般让人知了也于姥爷你不宜,我也不多说,早些歇了吧。”
红烛灭去,顷刻的黑暗里苏铭半晌没有睡去,只看着重重帷帐外溶溶月华浮去飘来,变得朦朦胧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