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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水落(3) ...

  •   药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神官仙使贴着紧闭的门窗朝内看去。

      “他不是那个云挽风吗?这是要做什么?”

      “给自己放血吧。”

      “怎么还用上剖心刀了?”

      “你还不知道啊?看到他腰上的窟窿没?就是在方才的围猎中弄的,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整个人都被捅穿了,硬是一滴血都没流!”

      “这么邪!难不成……他只有剖心才会流血?”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傀儡空壳,竟还大张旗鼓地把药庐的所有人都清了出来。”

      “我们还是当心些,万一真被溅上血,可是要命的。”

      药庐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挽风端坐案前,神色平静,好像此时所在的地方和天青堂没什么两样,可如今在他眼前整齐摆放着的不是卷宗,而是琉璃瓶、止血药、还魂丹,还有一把泛着冷光的剖心刀。

      他慢慢褪下外衣,本就瘦削的身形被层层剥脱得只剩下薄薄的一片,而后,一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身体展露而出,还有其上狰狞的伤口。

      窗外传来一阵惊呼。

      挽风的视线扫过去,皱了皱眉,接着抬手一挥。一道结界无声展开,将他所在的一方空间笼罩其中,也将一切可能的危险与外隔绝。

      终于,他握上了剖心刀,抵上自己的心口。

      刀刃刺入皮肉,缓缓划开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窗外顿时沸腾一片。

      “真的假的?这都不流血?”

      “果然是个骗子,还在这演戏给谁看啊!”

      挽风垂眸,看着自己心口那道苍白的裂痕,神色未变。

      紧接着,他再次举刀。

      这一刀更深,几乎触及心脉。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伤处依旧不见半点血色。

      窗外议论声更大了。

      “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都这样了,还不死心?”

      “要是帝君知道天界当个宝贝藏着的其实是块破石头,他的下场何止千刀万剐!”

      挽风闭了闭眼,指尖攥紧刀柄。

      第三刀——

      “砰!”

      药庐的门被一脚踹开,戎英的身影如疾风般闯入,覆野剑铮然出鞘挑飞了剖心刀!

      “你疯了?!”戎英一把扣住挽风的手腕,力道大得快要捏碎骨头。

      他眼底赤红一片,目光在触到挽风心口上那两道几乎不留余地的伤口时猛然颤动起来。

      挽风看着戎英,神色间闪过一刹那的无措,转而又变得平静到近乎冷淡。

      “将军为何会来此?”

      “我不来,等着你将自己折腾死吗?”戎英强压着怒火,回身在药案上翻出“生肌膏”,直接一整瓶倒在挽风身前。

      挽风反应不及,吃痛闷哼一声。

      戎英动作随之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在挽风身上看到如此反应,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这副被赋予了太多意义的身体原来也没什么不同,会伤、会疼,也会死……

      想到这,戎英心里突然莫名地烦躁。

      他将药一扔,俯身看向对方眼底:“云挽风,你可还记得今日答应过我什么?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

      挽风垂着头一声不吭,只盯着地上滚动的药瓶发愣。

      僵持之间,窗外纷杂的言论声突然清晰,甚至是有些尖锐地刺入戎英耳中,他皱了皱眉,一抬眼就见着黑压压的一排脑袋正齐齐盯向这里,脸上有惊愕,有不安,而更多的是嫌恶、愤恨和近乎疯狂的审判。

      只这么一眼,戎英便觉得要被这些目光贯穿,更难想象真正受此凝视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削皮挫骨……

      他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是他们逼你这么做的?”

      他并不等什么回应,说罢便往前一步挡在挽风身前,冷眼扫向窗外。

      “从前本将军总觉得这天宫里贪生怕死者众,如今看来却是错了,诸位连这样的热闹都敢看,想必来日在战场之上也当骁勇。”

      许是听到这“骁勇”二字,这一次众人虽变了脸色,却没有立刻散去。

      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个声音:“若是没有神血,这仗还怎么打?”

      接着人群就开始稀稀拉拉地附和:“早死晚死都是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是在戎英心头的怒火里添了一把又一把干柴。

      “果然不怕死……”

      戎英拳头握得咯吱响,正要让这些人看看早死晚死到底有没有区别,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挽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我自己想知道。”

      戎英回头:“知道什么?”

      沉默了片刻,挽风才又缓缓开口:“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真的只是个不会流血的怪物……”

      戎英本就为挽风不平,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空。

      他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连劝慰也变得无力:“他们不知内情胡言乱语罢了,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不会再让……”

      “如果根本就没有内情呢?”挽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戎英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将军来阻止我,不就是因为那些自以为了解的内情吗?可是故事能够编造,符纸也可以作假,一切用来证明的都只是别人的一面字词,无凭无据,为什么要信?”挽风面上仍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却渐渐嘶哑。

      戎英僵在原地,脸色一点点惨白,仿佛被一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埋在暗处的冷箭刺穿。

      “这件事……帝君也是今天才知道,是吗?”

      他目光飘散,好像不是在向谁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在默念着一个事实,一个可笑的事实——

      原来在天界与天仁国这场实力悬殊的交易中,那位高高在上、永远都运筹帷幄的神族之主才是被算计的一方!

      挽风并不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自语般道:“不管怎样,这件事总需要一个交代。”

      是啊,神界这棵遮蔽了整片天空的巨木竟被一只小小蚍蜉撼动,放眼这千万年间,也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自然要有人给一个交代!

      那么挽风呢?作为这场交易的货品,他可知道自己是被如何包装?如何标价?一朝东窗事发又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铺天盖地的情绪一股脑砸下来,戎英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然而在此时此刻,在那些交织缠绕的烦忧之中,他却只能看清其中最无人在意的一个。

      “你为了一个交代,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挽风似是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神色变了变,随后将眸子垂得更低。

      “逆云峰那次,我其实记得很模糊,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流了血,也不知那血究竟有没有不同,所以,如果那只是一场骗局,我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声音明明很轻,可听上去却字字千钧,像是在宣判一桩不赦的罪行。

      “那又如何?”戎英似乎再无法忍耐,他猛然欺身上前,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你只需要当好掌罚官就够了。”

      “可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挽风抬头对上戎英的目光,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崩裂,露出其下翻涌的痛苦,“将军既然明白神血关乎军心安稳,也该明白一支未战先溃的军队是不会凯旋的。”

      戎英的表情瞬间凝住,仿佛是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渐渐从笼罩在心头的那团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僵硬地直起身,视线缓缓移向远处。

      窗外的人群早已被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惊得散去,可他此刻盯着那片虚空,却好似比方才看得还要清楚。

      他不仅看到了那些脸上的不安,还有观战台下众神的无望,更有那高高王座上的忧叹。

      这药庐外的所有人都生了病。

      这场病早在两万年前就埋下了种子,终于随着荧惑心的复生彻底爆发,万幸的是,大家很快就找到了对症的药方——挽风。

      而就在众人觉得高枕无忧的时候,却发现这药方竟只是白纸一张,于是,原本被这张白纸压制住的病灶就在这一瞬间流脓、生疮。

      挽风说得没错,这样一支病入膏肓的军队连自身都难保,更无力护佑众生,就算他这个武神再勇猛无敌,想凭一己之力对抗魔族也是痴人说梦。

      似是觉出戎英情绪有了些转变,挽风继续道:“你放心,我已准备万全,不会有事。”

      他语调平稳,神色间竟带着些轻松,说完指尖一动,将被挑飞到角落里的剖心刀重新握回手中。

      就在这时,戎英突然出手拽过他的手腕,将人束在药案和座椅之间。另一手则化出一道传音符贴到唇边:“转告帝君,他要的交代,我来给。”

      挽风猝不及防被戎英压在身下,怔了一霎才反应过来,他刚要挣扎阻拦,可随之而来的血腥气浓烈到近乎苦涩,瞬间便化掉了他全部的气力。

      他就这么眼看着传音符往凌霄殿的方向飞去:“你要做什么?”

      戎英慢慢松开手,闷声道:“去找云山。”

      挽风目光转暗:“没用的,他既然选择了隐瞒,就不会替我说一个字。”

      戎英立刻道:“那我就去找当年发现你的人、救你的人,总有办法。”

      挽风看着眼前写满了执拗的脸,指尖颤了颤又默默蜷起,像是想触碰什么,又硬生生克制住。

      他低下头,似是有些不忍:“戎英,其实你很清楚,只有这样亲眼看过才能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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