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耽酒客  ...
            
                
                
                    - 
                          方陵游在思过崖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兢兢业业当着裴剑归的海螺弟弟。
  裴剑归虽一举过上了远超思过崖平均水平的舒服日子,心里却总忍不住犯嘀咕。
  方陵游刚来时说,他陪自己思过,自己照顾他养伤,如此两人算是扯平。可按如今的架势看,事情正向着永远扯不平的方向高歌猛进。
  他完全没处插手,成了方陵游一边陪着他思过,一边照顾着他养伤。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是裴剑归小人之心,实在是方陵游这人太很会挟恩图报。遥想当初在扬州,他曾痛悔自己没能报答薛冰萼的救命之恩,如今碰上方陵游,倒是没了这个顾虑。
  他压根不会有后悔的机会,方陵游哪肯给他这种机会?
  陪他出生入死身受重伤大老远跑到华山上来陪他思过还给他做饭洗碗收拾屋子陪他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的这些恩情,早晚得叫他涌泉相报!
  裴剑归想着,这个清单越来越长,再过几天也许得提着口内劲才能读的下来了。
  “几时了?”耳边传来方陵游懒洋洋的声音。
  裴剑归盘膝坐在床上,阖着眼答:“申时刚过。”
  方陵游翻了个身,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只手闲的拨弄裴剑归发梢,他笑吟吟道:“天光黯淡,你却把时辰说得这样准,好生厉害,是卜算出来的吗?”
  裴剑归道:“是你每日都这时醒。”
  裴剑归自己虽被师娘数落想靠睡觉治百病,可他那只是在有伤病的时候。方陵游则不然,他就是喜欢睡。
  山中清闲,思过崖上更加清闲。方陵游每日天光大亮才起来例行练功,晌午刚过又要歇下,每每睡到申时才醒。然而醒来的海螺弟弟也活泛不了几个时辰,外头天一黑透,他就肉见可见的又没了精神,挨在裴剑归身边嘟囔着要睡。
  裴剑归开始十分不解,一是不解他这三岁孩子似的作息,二是不解他这三岁孩子似的黏人。
  起初他也问:“你才醒了多会儿?”
  方陵游懒洋洋答:“天寒地冻的,只有被子里暖和。”
  “......那你睡你的,拉我作甚?”
  “你也在才暖和啊。”
  裴剑归蹙眉想了半天,问道:“我是个汤婆子不成?”
  方陵游深吸一口气,开始念:“我为你出生入死身受重伤大老远跑到华山上......”
  “我是!”裴剑归按着脑壳打断:“收声,我是。”
  惹不起,问就是惹不起。
  眼下,歇足了午觉的方陵游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问道:“今日大殿上是有庆典吧?”
  “是。”裴剑归点头,随即又疑道:“你怎么知道?”
  方陵游眼睛一亮,扭头看他:“咱们去后山赏雪吧!”
  裴剑归一头雾水,不知道庆典和赏雪有什么关系。
  而且,赏雪?
  华山这地方,一年里恨不得有半年都在下雪,还有个别绝顶常年积雪,他在纯阳宫住了十几年,实在是没有专程跑到个什么地方赏雪的兴味了。
  然而方陵游已经爬起来披上了外衫,边下床边说:“今日人都往前面去了,后山无人,我与冉师弟的君子之约正是时候。”
  什么样的约还得趁着后山无人?
  一听就不怎么君子。
  裴剑归问:“什么约,你与冉休?”
  冉休是同门一位小师弟,每日往思过崖上送饭的就是他,只是不知何时与方陵游结交上了。
  方陵游回头冲他眨眨眼:“我求冉师弟在后山老松下埋了两坛酒。”说着便拉住他一条胳膊要将他带起来。
  裴剑归完全被动着被他拖起来,喉咙口涌上来一句“不合规矩”,然而这四个字在把他的二十几颗牙齿巡视了一圈之后又默默退了回去。
  这话说出来,他猜也能猜出方陵游接下来会对他念叨点什么。
  算了。
  小事情,依他吧。
  直到两人来到思过崖北面的绝壁顶上,裴剑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跟他约的是下面山谷里那棵老松树?”裴剑归看着脚下云雾迷茫的万丈悬崖,不太确定地问道。
  方陵游点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他拿上来怕人瞧见,思过怎好喝酒呢?”
  那就不要喝啊,裴剑归一时无语,何苦搁在那种地方。
  思过崖位于整个纯阳宫的最北边,虽然不是孤峰,却也是三面绝壁,只有南边连着山群,冉休每日便是从南边山路过来给他们送饭。至于思过崖北面,山壁之下有一个山谷,出了谷便是大路,直通华山脚下最繁华的镇子。
  与冉休来说,从镇上买了酒来放在这个地方,倒的确是最方便。
  可是要下去拿就难了啊,一般没人会从这个方向出去,因为那着实是一面刀砍斧劈般的绝壁,非御剑飞行者难下。
  裴剑归是剑客,不是剑仙。
  他不太想冒着生命危险去搬两坛酒。
  可他还未及反驳,便见方陵游双指相扣抵在唇边一吹,一阵悠长的哨子声传进脚下云雾之中,不多时,一只雪白的海雕破雾而来,扑扇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两人身边。
  方陵游摸了摸它的头,问:“翎歌,想不想我?”
  名叫翎歌的海雕仰头叫了几声,好似在回应他的问话。
  裴剑归稀奇地看着海雕,当初在名剑大会上他就曾见过方陵游驱使这大鸟,那时便觉它凶悍漂亮,极通人性。这回方陵游在崖上陪他住了月余,却从未见过海雕的影子,还当他没带来。
  “它从哪冒出来的?”裴剑归问。
  方陵游解释道:“山上太冷翎歌呆不惯,最近都住在下面的山谷里,那有湖,它会自己捉鱼吃,还有冉师弟陪它玩。”
  裴剑归看着一人一雕亲昵互动,海雕仰起头的时候,额顶羽毛能蹭到方陵游的下巴,双翼完全展开时几乎比一个成年人的臂展还广,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不会是想乘它下山吧?”
  方陵游笑道:“那倒也不至于,翎歌哪驼的动两个大男人,不过做个施展轻功的垫脚还是可以的。”
  原来如此。
  绝壁之所以难行,主要就是无处落脚。不过方陵游的轻功身法甚为奇诡,靠着那把八骨伞或许能成,裴剑归的话,有海雕的帮助也可一试。
  方陵游手里的伞撑开,新制的伞面与华山顶上新雪一般的晃人眼,只比那张漂亮的笑脸逊个半筹罢了。
  “走,赴约去。”
  他说罢扭头朝翎歌招呼了一声,海雕便展翅冲下悬崖,方陵游一跃跟上,裴剑归稍打量了片刻,也纵身跟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俯冲间翎歌在头顶掠过,裴剑归抬手勾住它的爪子,腰上使力回身一转,继而几步踏上山壁,调整了方向后继续向下。
  方陵游一手撑伞一手附在身后,落得比他从容许多,忽飞身贴近,拉住他一只腕子。
  裴剑归一惊,还未及反应就被方陵游拉着顺势一转,抛飞起来,翎歌如与主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转头飞来,恰恰接住了落下的裴剑归。
  转瞬之间裴剑归已靠坐在海雕背上,一只手还被方陵游牵着,他抬头望去,那人正垂眸笑看自己,雪白的伞面遮住了头顶大部分的阳光,好似烛火罩上了灯笼纸,骤然变得朦胧隐约起来,叫人生出种灯下看美人的错觉。
  裴剑归微有一阵恍神,身下海雕发出声长啸,他才眨了下眼,挣脱方陵游的手,起身在翎歌背上轻轻一点,重新山下落去。
  不多时,两人落在山谷之中。
  此处的确比山上温暖许多,虽然在深冬时节也没什么茂盛的草木了,但一潭清澈见底的小湖仍是生机盎然。
  “老松树。”方陵游把伞往身后一收,兴致勃勃地念叨着:“哪一棵老松树啊?”
  裴剑归指了指前方:“湖那头,有棵百年老松。”
  果不其然,冉休将两坛子好酒埋在了这棵巨大醒目的老松边上。方陵游拍开泥封,直接就着坛子喝了一口。
  裴剑归看向他的眼神略带讶异,模样上倒瞧不出,他是如此嗜酒之人?
  方陵游痛饮一口解过馋,发觉了裴剑归的目光,笑道:“长者诗云,且需饮美酒,今日醉蓬莱。”
  裴剑归顺口道:“长者不是这么云的。”说罢,心中蓦然一动,想起了方剑离来。
  方剑离也爱这样胡乱用典。
  不知他如今去了哪?裴剑归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黯然。
  方陵游见他脸色有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便提着酒坛子走到他跟前。
  “尝尝,好酒。”
  裴剑归并不好酒,却也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口。
  辣味冲头,几乎呛得他咳出来,奈何他兄长包袱极重,既然把方陵游当弟弟,就决计不肯在他面前咳,忍了片刻,闷出一脸通红。
  方陵游抬手将那酒坛子夺了回来,对裴剑归的逞强倒不说破,只转过身便朝山壁那边走,边走边说:“别站在大雪地里喝冷酒,咱们回去烫了喝。”只留了个背影给死要面子的哥哥。裴剑归终于低声咳了下,随后拎起地上另一只酒坛子跟了上去。
  最先冲上山崖的是海雕翎歌,紧跟着方陵游与裴剑归前后落地,还没站稳脚,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啊!有鸟飞上来啦!还有人!”
  两人都是一怔,思过崖上怎么会有人?还是个孩子!
  循声望去,就见崖边不远的石碑旁站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大人是个年轻男子,小的是个八九岁的女娃。
  两个都没见过,不是华山上的人。
  裴剑归心下生出一丝警觉,开口道:“你们是何人?”
  没听到对方答话,却见身边的方陵游忽然上前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