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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一个春天开始了 ...

  •   三月天天是好天。
      寒冬过去但没有完全过去,这时候的阳光不仅有温度,还有人情。
      太阳出来喜洋洋。
      从我长大的西南盆地出发,往南2900公里。
      海风在这里洗了一场澡,一地湿润。就像揉碎在胸口的泡沫,软绵绵、白恍恍,在松软潮湿的土地上滴落珍珠样的湖水。

      一潭潭一片片,温润明亮。
      一想到这个城市的名字,我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情人的眼波,尤其是在三月。

      尽管截至目前我暂时还没有情人,也只在文学作品中看过的这样的眼波。
      但心里面只要还有这样的愿望,就像所有关于爱情的潜能,都是通过想象空间发掘的。

      同梁军见面就是三月。
      我去杭城出差,中间有一天空档,想起她在那里,正好能见一面。

      当然没有那么正好,说正好是因为我一直想着她。
      梁军当然很美,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女孩子。
      但也有可能是我实在太普通,平均分拉低太多,人一和我对比都容易显出天壤之别。她眼睛大大的,很亮。
      不像我,总跟没睁开似的。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总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所以我都尽量说话,尽量让自己显得话多,见谁都过去说几句,所以谁看了我都觉得讨厌。
      过去我们都在镇里的高中读书。
      是西南南边的小县城,镇上大都是老实干活的普通人家,条件差不多,都穷。没钱人家的孩子其实很难静下心学习,学校里唯二几个成绩拔尖的,在我看来都不怎么正常,有点不太像人,好像失去了点儿人的情感。
      那时候班里的座位是按成绩选的,每次我坐在最后一排看见讲台旁边专心致志的优等生时都觉得他们很像《白蛇青蛇》里不听不看不说,只闭眼念经的和尚。我想无论如果我是做不到的,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何况是梁军。
      高三下期梁军她爸死了。
      知道消息的我先自己哭了一晚上,我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梁军将来可怎么办。但我并不介意我将来的老婆没有爸爸,我甚至觉得我和梁军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因为在这之前,全年级也只有我没有爸爸,我最明白没有爸爸的感受。
      所以只要在毕业之前我们身边没有人再失去爸爸,我就是全年级唯一且能懂她的人。

      我年轻的心脏,第一次燃起了一团火。
      刚起火被老师发现了。

      那堂课是语文,教语文的老师姓刁,我们都叫他刁老头。
      刁老头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一是因为“刁”这个姓相当不常见,特别是在我们那个总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县城,找不出来第三个。二是我们当时的校长也姓刁,而刁老头岁数看起来又比校长大格外多。外界传言刁老头是校长哥哥,而且刁老头总以古人自居,说话文言文。

      那天我的胸口刚刚起火就被刁老头看出来了。
      他的张嘴,口水像灭火器的粉末一样对我喷过来,问:“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什么哉?”我人从位置上站起来,脑子里还在想梁军她爸去世的事。

      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
      我知道刁老头既然抽我回答问题就肯定已经做了我回答不上来的准备,大概是想活跃一下课堂,找个人出洋相。要不就是看见大家都快被他讲得睡着了,再不管显得他不敬业,所以把我当那只鸡,杀给猴子们看。

      我一被抽问,底下果然传出撞桌子的声音和起哄的说话声。
      我说我不会。
      我想刁老头最好让我罚站,这样我一定会自愿站到梁军背后的过道上去。
      但同学们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让我受罚,他们在位置上七嘴八舌地给我传答案,都想帮助我,否则下一个倒霉的有可能就是他们了。
      “如果有人了解你.......”
      “如果了解......你会怎样......”
      “有人知道你想的......”
      “你怎么想......”
      底下都是同学们起哄的声音。

      “窸窸窣窣嘀嘀咕咕,乱七八糟的,赶紧随便说点什么,挨句骂完事。”我这么想道。
      于是从刚才听到了捡了一句回答到:“我怎么想......”还没说完。
      “想什么?!”课堂显然有些失控,刁老头从讲台上走下来伸长脖子像只布满褶皱的乌龟。
      “想......”我继续说到,但被他这么一看,我也有点发慌。
      “想什么?!”他背着手踱到我旁边眼睛直勾勾看着我问:“你在想什么?”

      看来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
      此时起哄声,叫嚷声,等待下课的拍桌子声渐起。
      声声入耳。
      我望了眼讲台中央的钟,还有六分钟,心里想着死老头不会因为这事拖堂吧。
      要是死老头因为我回答不出问题拖堂,导致梁军不能早点回家料理她爸的丧事。她妈又一个人,梁军她爸肯定是要怪我的。
      我懂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我是整栋教学楼里唯一可以和梁军感同身受的人。除了我俩,没有人其他人死过爸爸。
      是不幸让我们互相理解,是不幸让我们只有彼此。既然上天给了我们同样的不幸,就是要让我们走在一起的。千万不能再有其他人了!
      我想我动容了!为自己的心中第一次因为感同身受而触发责任产生的伟大情感而动容了!我忍不住眼睛一热,脑子一抽,说:“我想所有同学都父母双全!身体健康!”

      我已经忘了那天是如何下课的了。
      只记得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路灯都亮了。
      班主任教训完我之后又骂了我句:“啥都敢说!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怕?!”
      我说:“我怕呀。我怕死。”
      那是我的最后一课,我记住了高中三年唯一一句文言文。是班主任要叫我回家请家长教育,我说:“直接开除吧,我不来了。”
      出门的时候,刁老头说的。
      他是针对我说的那句:“我怕死。”,发出评论。
      他说:“生既不死,死即无我,何惧之有?”
      我觉得他想说他看不起我。

      我就是那样离开了校园。
      所以每当人们提到青春、爱情。
      我脑子里唯一能与这两个词扯上关系的就是梁军,虽然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当然,可能最后还因为我对所有同学都父母双全的祝愿,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了。

      确实是这样。
      如果这句话让刚刚失去父母的人听见,一定会觉得是讽刺。
      我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因为全班当时除了梁军是这种情况就没别人了。
      所以,是我对梁军的精准讽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如果我是梁军,我也不一定会再理我自己。
      所以,如果我还想给梁军留一个过得去的印象。
      这显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如果我还想让梁军在我心中依旧是一个美好的印象,我就不应该再去联系,唤醒她对这段不堪往事的记忆。因为她可能会骂我。
      不幸的是当我发出去约见及署上大名的短信,我才想清楚不应该这么干。
      而当我收到她回复的短信,我才明白是我想多了。
      这么多年我的世界太小,所以一不小心就想太多了。
      她大大方方发来了自己的地址,只字未提之前的事。我想我应该明白,即便这很残忍,但的确,她已经忘了我,忘了我是谁。
      “还有比这更让人伤悲的吗?”我问自己。
      被自己心中唯一有关于青春想象的人忘记,不就等同于被自己的青春所忘记吗?
      我不仅没有拥有过爱情,连青春也一同失去了。

      阳春三月。
      树枝抽出了新的叶子,鸟儿也三三两两地叫。
      风吹着湖水轻柔地在吻,水纹接二连三,一浪一浪,没有一道涟漪是独行的。
      又一个春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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