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旧梦》湮色城主

3、千秋酌

　　那样的酒香，邵宣平在此后余生中，反反复复地，几乎回味了一辈子。

　　庆生宴的后半段是怎么过的，他已经不太记得清了。他只记得，那呈琥珀色的酒液，稠得像蜜糖一般。入口时，但觉如丝顺滑，酒气掺着花香盈于口鼻，只教人怎么也舍不得一口咽下。合上眼，唇齿间仿佛噙过清荷的瓣尖，啜了蔷薇的嫩蕊，依稀有木樨的灵动，隐约带丁香的迷离……

　　古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但对邵宣平来说，若只把酒用于解忧，却是最可惜的糟蹋。

　　他沉迷于它那教人惊叹的美，就好像古玩行家钟爱金石，美玉藏者痴恋琼琚。

　　“有你这般欣赏，这独家秘酿也算遇到了知己。”看着他一脸痴醉，李延青摇头笑道，“我听掌柜说，这酒尚无名堂，宣平不如给它起个名字？”

　　邵宣平眼神迷离，思路却仍颇为清明：“花香繁复，若藏万艳之魂；酒香醇厚，如传千秋之魄……何妨就叫做‘万艳千秋酌’？”

　　一弯弦月跃上梢头，秦淮河上，人声渐起，灯花如昼。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随烟波荡漾，缓缓没入夜色之中。

　　销愁舫顶层，轩窗半敞，暗香弥漫。崔念坐在案前，十指轻柔灵巧，片刻就把一朵玉簪花分毫不伤地瓣蕊剥离。案上一竹筛的花，大半已被如法炮制。

　　停云把变冷的茶水换了，轻声道：“公子，昨晚李公子座上的一位客人说想见您。”

　　崔念略觉奇怪：“我素来少见外人，你是知道的。”他这迥异于汉人的眸色，在中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应对外事务，都由刘管事出面处理。停云伺候他的日子已经不短，这次却为何不但没有当场回绝，反而会亲来传话？

　　“婢子当然知道公子的规矩。”停云赔笑，“若是公子愿意与外人打交道，那起子小人怎敢乱嚼舌头，把您说得那般不堪？”自从销愁舫开张，以酒扬名，揽客无数，同行竞争不过，羡妒之下，对他这位从不露面的幕后东家极尽诋毁，说他定是眼歪嘴斜、丑鄙可怖，才不敢见人。

　　“我是什么人，又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咱们何必理会。”崔念不以为意。

　　停云略显不忿：“虽然公子大人雅量，不与跟他们一般见识，可我每次听到，只恨不得撕了他们的嘴！”顿了一顿，又道，“我也跟邵公子说了，您是不见外客的……”

　　双手微顿，洁白的花朵从指间坠落，崔念喃喃道：“他姓邵？”

　　停云忙弯腰拾起那花：“是啊。邵公子却说，尝过您所酿的万艳千秋酌，钦敬仰慕，只想拜见请教。见不到您，他必定日夜寝食难安。我见他斯文有礼，对公子您是真心敬仰，不像那种喜欢多生是非的人，才斗胆答应了代他转告一声。”温文俊雅的年轻公子，神态恳切地殷殷相求，让人心软如泥，拼着主子责备，也忍不住要帮他说上两句好话。

　　“万艳千秋酌？”崔念失神了一阵，也没有责备她，“真是个好名字。”片刻，他轻叹一声，“那你去请他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