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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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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洞庭湖,邝露并没有立即返回天宫,她站在岸边,敛去一身仙气,化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便看不见仙气缭绕的洞庭水泽和九重云端上的天宫了。
方才从簌离君那接过的鳞片还揣在胸口,冰凉坚硬,令人难以忽视。
那日在藏书阁中看完无名古书之后,其实邝露还去了一个地方,照理来说,依她的身份,是不可进入皇族祖嗣的,每一任的皇族画像都会留存在祖嗣中,在天元史记里,世界刚过去五个纪元,天宫共出过十三位君主,其中龙族的统治时间最长,在历代君王里,也属龙族最多,祖嗣也被称为龙族的埋骨之地。
太巳府掌管天兵数十万,从有记载来,第一人太巳府君便是辅佐天帝登基,平定三界的忠臣良将,天帝赐予太巳府无上荣耀,不仅给予太巳府后人辅佐未来君主的权利与地位,还允许太巳府的后人进入祖嗣,打理上香。
她爹有一块玄金的腰牌,上头的龙纹能对应祖嗣石门上的法阵,但这块腰牌日夜携带,从不离身,她必不可能拿到,好在她有更快而方便的方法。
邝露盯着石门上的法阵吸收了她的血,发出耀眼的金光后,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了。她随意擦拭了一下指尖上血,走了进去。
她猜的没错,龙族之地,龙可入,龙的新娘,自然也可入。
青铜树上燃着不息的烛火,白色的蜡烛远看像树上开出的花,在石阶的两旁一路延伸向前,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两侧的石壁上挂着巨大的画像,栩栩如生,怒目而视的龙,威风凛凛,在往里走,还有凤凰、白虎,但最多的,是龙的画像。
她听见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在议论着她。
“瞧,这不是太巳府的女娃娃吗?”
“哎哟,怎么是个死人命,真是可怜……”
“她身上有龙的气息……”
“难道是……?”
邝露始终没有看见自己认识的那只龙,那只银白色的,眼睛如同幽蓝火焰的龙,不知是哪里带起的一小阵清凉的风撩动了她耳边的发,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她回过头去,在烛火难以映照的角落,上面挂着一幅画卷。
比起其他画,这副看上去新很多,像是挂上去没过多久,邝露掐了个诀,青光飞去,照亮了画中的龙。
一只银白色的,有着冰蓝色眼睛的龙。
上书天帝太微长子·润玉。
只不过这画中的龙,比起她见过的那只,少了些龙的神威,爪不似爪,尾不像龙。
“什么龙啊,就是一条尾龙罢了。”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宫宴上,那个小仙子说的话。
他是龙,又还不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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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烧了那本藏书阁里的古书。
私自损毁藏书阁典籍是犯了天条的,如果被发现了,她难逃责罚,可是如果那本书被发现了,难逃责罚的就绝不止是她,一想到要让那人遭受刑罚,哪怕只是假设,她都难以接受。
她对着天地发过誓,会永远忠诚于殿下,守护他是她的职责,不管会为此付出什么,哪怕是生命。
簌离君拿出那片逆鳞时,邝露就知道,那是龙身上的鳞,和她见过的一模一样,那只龙就是润玉,虽然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邝露又回了一趟自己在人间住过的地方,那间小院子早就荒废破落了,院子里她种过的花也都枯萎死去,屋子里四处都是灰尘蛛网,天上十日,人间十年,十年过去,这里变了太多太多。
人间的朋友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有的还在云游四海,也有的,葬在青山绿水之地,她都一一去见过,也不打扰,因为于她过去只有十日,却在凡人眼里过去许多载春秋,那杯送别的酒,她仍记得它浓烈的酒香,也只有她能记得了。
她行走在长安道上,过路的年轻姑娘穿着漂亮的纱裙,戴着珠翠,和同伴相谈甚欢的走过,邝露也会停下在酒馆面前驻足片刻,听里头说书人讲这十年间她未曾听过的风云变幻,俗世浮尘,在路边乞丐的碗里放几枚铜钱和热乎乎的馒头。
现在是春日了,长安开满了花,她依然不知那白色的花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好看,就站在树下看久了些。
方玉生和朋友从桥上打马而过时,眼睛一扫而过,落在了一个站在花树下的人身上,她青衣如旧,巧笑倩兮,花落在她的鼻尖,有些痒,她晃了晃头,笑着簌落那片花瓣,年轻的少年郎勒紧了马绳,呆呆的看着那美丽的女子。
“秋娘……”
“玉生?玉生!你在看什么啊!赶紧走吧!”
他的朋友催促着,方玉生回过神,树下哪还有青衣身影,四下张望,遍寻无人,好似不过他的一场幻觉。
“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大抵只是我看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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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回返天宫,回到璇玑宫时,天色尚早,按往常殿下此刻正在看书不便打扰,于是她便没有从书房进去,而是放轻了步子想从旁走过。
在殿中看书的人放下书中的书简,面上的表情更淡了几分,“邝露,你进来。”
邝露脚步一滞,有些疑惑的推开门进去,屋子里很安静,铜鼎中的草木灰快燃尽了,邝露便顺手加了些,这才缓缓上前。
“殿下?”
“上哪儿去了?”
“和彦佑君出去办了点私事。”邝露回答。
润玉的眉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和彦佑办私事。”
邝露好像从这平稳到克板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却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你身上,有人界的气味。”
润玉盯着自始至终都埋着头的姑娘,她在撒谎,对我撒谎,这个认知令他不悦极了。
相比之下,邝露就背上冒起了冷汗,半天没有回应。
见她不想回答,润玉也不再阻挠,放人下去了,在见她转身后才说道:“贪玩也要有分寸,免得我去太阴殿捞你。”
小仙子点头,小声应是。
润玉这才心情回暖了些。
出门后,邝露提着袖左右都闻了闻,哪来的人间气味?殿下究竟是怎么闻到的?龙的鼻子有这么灵吗……
润玉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殿外,只是这屋子里仍留有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清冽的、甘甜的、鲜活的,诱惑着某些原始的本能和欲望,正在暗处开出血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