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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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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遇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至少在我与他相处的这几年里是这样认为的。
说起来,我们之间并不会有什么交集。他学习公共管理,而我的专业是生命科学,两个学院坐落在学校斜对角线上的两个校区,连就餐的食堂也在地理区域上做出了明显的划分,如果我要去经济管理学院附近的一食堂吃饭,就需要不辞辛苦骑半个小时左右的共享单车。
所以,按照我室友的话来说:“和方遇遇见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的确,我的室友从外形上来说并不是十分可观,可能就比普通男生稍微矮一点、胖一点、头发少一点、眼镜度数高一点。但是值得肯定的是,我的室友是一位专一并且可靠的人,并且凭借着幽默风趣在社团里获得不少女生的追捧。
但相比与方遇来说,实在是相形见绌。
我还记得那天,为了能够获得下次实验的阿拉伯婆婆纳,我和我的室友,也就是李立甬同志,我俩毅然决然骑着共享单车前往本部大草坪,计划躲过大草坪上巡逻的保安和谈情说爱的情侣,执行一号辣手摧花计划。
说来也很奇怪,放着马哥提供的线上大型交易平台里20元一株的花不用,我们竟然愿意花半个小时去人生地不熟的本部偷花。
也正是在这一天,揣着花走得潇洒的我和鬼鬼祟祟的李立甬,遇见了他的梦中情人:刚刚结束小组讨论昏昏欲睡的方遇。
事后,李立甬形容那一天的他自己:“看起来鼠目寸光并且刚行偷窃之事的我,遇上了出淤泥而不染闪闪发光的他。”
实际上,我并不是很同意这个说法,那天的方遇双眼底下明显挂着两团乌青,由于天气寒冷他却只穿了薄薄的衬衣,因此微驼着背就像一个看不清路的小老头。这样的初次印象在我看来并不算太过美好,但是李立甬却坚持我是出于嫉妒诋毁他的梦中情人。
在那之后,李立甬花三千重金购置了一辆小电驴和两个安全帽,开始了他的早退生涯。李立甬这个人有个毛病,也可能因为我话少的缘故,两相比较之下就显得他十分话痨,从他的口中我知道关于方遇的许多事,后来也偶尔参与他和方遇之间的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大多数时间我能感觉到这只是李立甬的一厢情愿,他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围绕在方遇可能出现的每个瞬间。
方遇小时候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但是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因为挪用公款判刑三年,在这三年中,他的母亲在一家裁缝店打工赚钱养他,所以他也希望未来的另一半也能够像他母亲一样,在所有的低落和不安中陪伴他。
他说这些话时,微微低头,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我只能感觉那可能是我身后某一个虚无的定点。而这个时候,李立甬像是比当事人还痛苦,他的眼泪成串下涌,拍着方遇的肩轻声哄着他。
而我,可能是因为共情能力不强,我并不觉得对他人的遭遇痛哭流涕是一件正确的事,于是沉默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李立甬是一个不懂眼色的人,他时常会追问方遇关于那之后的事情,我知道他想要听一个丈夫出狱后洗心革面和妻子儿子幸福生活的美满故事。但是浪子回头的故事,通常也只是出自人们不知真假的饭后谈资,从方遇破旧的衣服、碎屏单功能的手机,还有他脖子下若隐若现的伤痕,我也能大概推测后来的故事。
方遇时常会逃避李立甬的示好,时常却主动和李立甬联系。我曾经想要深刻和李立甬探讨这个问题,李立甬却说:“你不懂,若即若离是最美好的事情。”
于是,在大学四年期间,李立甬成为了方遇生活的赞助商,方遇做小挑大挑互联网+做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李立甬总是会风雨不动给方遇送饭。方遇放假时,李立甬也会陪着他旅游散心给他买衣服,李立甬说:“虽然他拒绝我陪他出去玩,但是不会拒绝我送他东西。”
方遇享受李立甬对他的好,却在李立甬提出希望关系进一步时开始退缩逃避。
在李立甬和方遇关系的冰冻期,我时常作为李立甬的外交大臣前往本部。原因之一是我在本部交了一个女朋友,所以时常会去本部。这个女朋友是在李立甬的撺掇之下交往的,在遇见方遇之后,李立甬好像十分希望我能够交个女朋友过上甜甜腻腻的恋爱生活。说句比较自恋的话,大学期间许多女生对我示好,但是我都没有感觉。原因之二则是我是个直男,李立甬说他非常放心我的出使,相信我和方遇之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不常,我的女友因为我的冷淡提出分手。
春夏相交的海滨城市总是刮着很大的风,在树叶竞相击掌的落日余晖之下,刚分手之后的我听着簌簌声响,就看见方遇红着眼眶出现在我面前。
李立甬说方遇是一块棉花糖,他干净甜蜜。而他形容中的方遇此时站在我面前,颤抖着声音问我:“能不能帮帮我。”
美人落泪总是很难让人拒绝的,但是我没有拒绝的原因只是因为方遇是李立甬喜欢的人。
他伸手抓住我的衣角,风吹得他的手煞白,关节却因用力而透出异样的鲜红。我慌乱间碰到了他的手,凉意就这样透过我的皮肤,沿着神经传至我的大脑皮层,我像触电一样拍开了他的手。方遇的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流下来的,沿着他白皙的脸颊,洇进他泛白的衣襟。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他项目组的学长找了暗恋的学妹进组,学妹收集的资料乱七八糟还有很多错误数据,这导致方遇不得不加班加点重新整理计算数据,结束后学妹的署名顺位却远远高于他。方遇去找学长理论,却被学长倒打一耙还受了伤。
按照往常我是不会相信参与过众多项目的方遇,会在一个小小的项目中栽跟头,况且方遇是做事必定留后手的人,不可能如此粗心没有证据就去找学长。但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想这么多,只得安慰方遇告诉他我会帮他处理。
实际上,我的确能够帮他处理,这是因为我有一些私人的关系,我的舅舅是方遇学院的副院长,平常学校里面由于专业不同,所以我并没有经常去找他。在我给舅舅打电话之后,方遇逐渐停止了啜泣,他坐在长椅上低着头,风划过他白皙的脖颈,他的声音沙哑:“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你和李立甬一起的时候,是…”
他抬起头,刚哭过的眼睛略微充血,水光潋滟像是盛满星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许因为傍晚的风,使它显得有些颤抖:“我不想知道。”
而这也是我和方遇在读书生涯中倒数第二次见面。后来方遇和李立甬和好了,也不需要我代行使者权利。毕业前,我去了市里的研究所实习,回学校的时间少了,吃饭的时候偶然听李立甬提起方遇,说他准备公派出国留学,去瑞士学习酒店管理。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李立甬,说:“他大学期间一直参加项目,也有挂靠了一些科研项目,是很优秀。”
李立甬听了却嗤笑一声,我并不知道我话里哪个词语使他发笑,只见他神情轻蔑,对我说:“你以为他那么干净?”
我像身处川流不息的马路一般,连续的车鸣阻塞了我的听觉,我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再次见到方遇时,是李立甬邀请我一起送方遇出国。在机场,国际航班安检的人数并不多,于是李立甬提议我们一起坐一下聊聊天,方遇也欣然同意了,我看着方遇的脸语言又止,最后同意了李立甬的提议。
在聊天的途中,李立甬突然拿出一枚铂金戒指对着方遇跪下,他因为紧张声音显得十分僵硬:“方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方遇没有回答,却抬头看了看我。我直视着他,他也直视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他讲他父母故事时的神情。我本想斥责李立甬的突发行为,却不知道该作为什么身份来阻止他。方遇看见我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期待我能够说出些什么一样。
而他等来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好像看见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摧枯拉朽地碎了。
他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然后转身飞快去安检通道排队,好像对留在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没有留恋一样。
我低头看着仍然跪着的李立甬,好像回到我们第一次相遇。昏昏沉沉的方遇从我身边经过,也许是太困了没看见我,撞在了我身上,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撞痛?”虽然满脸倦容,但他眼睛仍然清澈明亮,就像我们那天去偷的阿拉伯婆婆纳一样,看起来娇弱却美丽。
那时的我听见风声从耳畔划过,轻轻晃荡我坚固不可摧毁的心。于是,我向后退了一步,对李立甬说:“我们快走吧。”
我明明偷到了花,却感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人轻柔地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