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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戏终落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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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太太的葬礼是由他一手操办的,这京城主心骨似的人物之死,在报上早登了个遍,参加葬礼的人不在少数,这京城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物也都来了个齐。
来人各有各的目的,刚展露头角的新秀忙着吃力讨好,同穆家不和的世家忙着幸灾乐祸,与穆老太太交情深些的忙着痛哭流涕,那些个私生子忙着暗潮涌动,形形色色的人,并不相通的情,如出一撤的话,到底怎样才算实诚?
崔荥笑了,着一袭丧服,他笑了。
不知何时就散了的宴席,与残局一同留下的只有滞热的空气与密布的乌云。
他见过的桃灼一直都是在艳阳下的,那是属于她的骄傲与特权。
“穆三少,其他少爷都还在等您。”
“我知道了。”
从穆老太太的墓前站起,双腿有些发软,眼前不知怎的就一片漆黑,透过云雾看到的世界,是失去了绚丽颜色的黑白。
走到临时搭好的雨棚里,崔荥见着了一脸不在乎的穆家子弟,他们可曾想过,穆老太太死前的遗愿,不过是要他们平安。
“穆九如,你倒是说话啊?那穆老太太可留下什么遗嘱,不会真让温澈那小子当家主吧?”
“她的遗愿,现下穆家资产分五成交由温澈,将其逐出穆家,家主之位传由穆鸿,此后事务皆由穆鸿打理,其他子嗣协助穆鸿,仅此而已。”
“真的吗?娘真的这么说?”闻言穆鸿喜笑颜开,似是早已忘了这是穆老太太的葬礼,而非他得继任大殿。
“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了其他证明的办法。”崔荥嘴角噙起一个浅笑,这笑很苦,非强颜欢笑,却也非他自愿。
“母亲还是器重我的,可惜娘啊,您走得早……”说完他竟痛哭起来,像是个刚失去母亲的孝子,若是没人瞧见方才他那喜笑颜开的模样。
“穆九如,你说的话怎可信?那老太太死时只你一人在身侧,谁也不敢笃定不是你害死了她!说不定你早与那温澈串通好了,来抢穆家财产!”说话的人是他那“年纪尚小”却也已有二十岁的“五弟”,穆天羽。
“我说了,你若是不信,我也没了其他办法证明,可这‘抢’一字是说不过去的,温澈帮穆家做了多少,在场之人谁人不知,无功不受禄,这是他该得的。”
他说这话时,眼朝温澈瞧去,那人也是瞧向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睛却似是藏了满串星辉似的,有了往日没有的亮光。
“爹,三哥这……”
被穆天羽一句欲言又止的话,崔荥将心思重新移回对话,穆鸿早已结束了哭声,瞧了他一眼,眼神晦暗分明,说道:“你三哥说的对,这无功不受禄,请了奴才,也得给银子的。”
崔荥对穆鸿这只在嘴上不饶人的性子着实不喜,他自觉被人说上几句并非什么大事,却不知温澈如何想,转头去看,见那人仍是面无表情的,崔荥也就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豪门是非多”,也不知是何等才人才能说出这样一句抵上十句的话语。
守了个不大安宁的夜,半夜迷糊中便睡着了,醒来时,天仍是阴沉的黑色,却不再是因为乌云,而是因为幽静的深夜。
后知后觉中,肩上多了件宽大的外套,环顾四周,人都像死了般睡着了,睡着的人里唯一没穿外套的便是那嘴唇依旧紧抿着的温澈,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衣服盖上那人肩膀。
正准备走,手却忽的被人一把抓住,回头看时,温澈已张开了眼,眼里是比之前更盛的光辉,却仍是他不懂的。
他还未开口,那人便抢了先,“一起去看星星吧。”
“……好。”
被温澈牵着往外走,温澈的手很温热,却也没了当初的柔软,手上盖了层薄薄的茧子,刚下过雨的天空很干净,浩瀚星河落入眼中,抹去了一天积累下来的疲倦。
“想好去哪了吗?”
“嗯?”
“离开穆家,你要去哪?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娘我可以代为照顾。”
温澈其实想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终究还是改了口,换了句,“你呢?你也要离开的吧?”
“嗯哼,或迟或早。”
“穆老太太不是那样说的吧,你为何要说谎?”
温澈握住他的手也不知为何握得更紧,崔荥只笑笑,说道:“她的遗愿是让我保穆家所有人平安,这事换你不行,你容易被拌住,被感情拌住,而那穆鸿不同,无论何时他都有趋利避害的本事,他当初拉你进这穆家的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就是想用你来牵制穆小王爷罢了,用儿子对付儿子,能想出这样计策的人,能是什么无能之辈,他既想你替他淌浑水,那我便拿他添了这坑,再说,若不遂了他的意,他如何能放我们走,至于分你那五成,无功不受禄是真的,存的一点私心也是真的。”
“九如,你还是什么事都看得明白。”
“嗯哼。”
“九如……”温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崔荥也估摸着想到了什么,压下跳得顶快的心,应了个鼻音,“嗯?”
“你有心悦的人么?”
“有的,是个脾气顶大的主。”
“哦,若我说……”
“如默,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
“从前有个人,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仇恨与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他利用了一个很爱自己的人,并杀了他。”
“而后这人投胎转世,遇见了另一个人,他起初并不喜欢这个人,他只觉得被人照顾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他用那人的一个承诺换了他一生所爱,可他却为自己能功成名就而离开了那人,结果被害入狱,最后还是被那人所救。”
“而那人因为他死了,许是早已计划好的死亡吧,死之前还给他留下一份礼物,原来,前世他杀死的那个人,不过是他的一个衍生物,他在临死之际,将那人分裂出去,以为自己用了他还剩下几十万年的余生,换了他一生的幸福。”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人得知了真相,于是他一生的悲伤,同那人骨灰一起埋葬在一座山崖上,他不会再为任何一件事而难过,后来他死去了,同他的衍生物一起投胎转世,他却在那奈何桥上,扯断了月老替他们牵上的红线,连同被系上的那只手指一起。”
崔荥言罢,瞧了眼自己的左手残缺的小拇指,为何它会残缺?为何他不报仇?事情皆由他而起,他向谁报仇?向这天地么?
“我觉着……”温澈思索了一番,随即释然一笑,瞧向崔荥道:“不管那人以前如何,他现在一定是个顶温柔的人。”
崔荥一愣,直勾勾地瞧向温澈,那人也正眼里含笑地瞧着他,“何出此言?”
“悲剧教给人的,从来不是毁灭世界的心境,他交给人的,一直都是什么才是最需要珍视与找寻的,那人想必已经懂了吧,那人将fen_shen留给他,不过是想让他活下去,同他的fen_shen一起,以另一个身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可他却死守着他那一点‘固执’的‘自己’到了现在,一定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
床笫絮语般的话语揉碎了飘落在风中,伴着山间蝉鸣飘入耳中,像是唤醒了什么似的,眼中景色倏地明亮起来。
朦胧夜色中,他向那人瞧去,动心否?崔荥这样问自己。
他无从而知,他只知,那一刻,他的眼里都是他。
“是啊,他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