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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出生天(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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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合作用力,将吊环拉了下来。
只听“轰”地一声,好似天地遽裂。土墙霎然间分崩离析,漫天黄尘土石飞扬,一股惊人的洪流席卷而出,转瞬已将墙前的两个少年泡在水里。
萧咪咪惊呼一声,脸色惨变,像是个见到老鼠的小丫头,拼命跳上了绞盘架。怎奈那洪水如山河绝顶,狂啸怒吼,将她拍入水中。
这女妖怪竟怕水!
二人在心底欢呼一声,也不忘蹬着水浮到水面。
厚重水汽与冰冷洪流压迫着胸腔,江玉郎竟不慌不忙,踩着水就像是踩在地上似的。此刻萧咪咪已喝了几口水,花容失色地叫道:“救命呀……救命呀!你们难道狠心看我死在这里么!”
江玉郎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柔的微笑,眼中两湾万载寒冰,波澜不兴。他的笑像是世上任何一个令少女神魂颠倒的情人;他的眼神又像是世上任何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小鱼儿看着他,这一刻的江玉郎好像一条捉住猎物的蛇蝎,肉翼怒张,墨鳞皆立,嘶嘶吐出猩红蛇信,思考如何折磨手下败将。
他暗暗叹了口气。罢了,萧咪咪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而江玉郎也在她手下被折磨了那么长时间,是时候报仇了。
江玉郎那面却忽然没了声响。小鱼儿侧目望去,那毒蛇般的少年神情开始变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小鱼儿直觉不妙,忙接过他手里的灯,遥遥喊道:“你先将秘籍抛过来。”他顿了顿,转头道:“江玉郎,你可有事?”
身旁的人不发一言,细弱的双臂却紧绷着勾住了他。纷乱气息微微潮湿,打在小鱼儿颈间。
小鱼儿微一皱眉,余光就见那秘籍被乖乖地抛了过来,他忙伸手去接。他一手本掌着灯,但另外一只手又被江玉郎死死勾住,他只好扔掉铜灯接住秘籍。
沉闷空间内,最后一线光晕消失不见,只余一片让人惊心胆颤的黑暗。
小鱼儿只觉身边那人指尖似要狠狠嵌入他皮肉。他实在无暇顾及萧咪咪,皱眉唤道:“江玉郎,你又搞什么鬼?”
只听江玉郎语声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我怕是……毒发了,实在……”
话音未落,语声断绝,显然是疼得紧了。两人本就连在一起,江玉郎自是直接倒在了小鱼儿怀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无暇思考,只能兜住那人微微发颤的纤细身子,径自潜水游去。现在唯一有可能的出路就是他们来时从底下钻出来的木门,只有放手一搏。
他终于摸索到木质绞盘所在,胁下夹紧秘籍,手上猛地一拧。
只听“轰隆”一声,天光乍泄。小鱼儿胸口一畅,眼前猛然晃过微弱光亮。水流涌出,他也身不由己地被冲了出去,不忘一手拿着秘籍,另外一手则揽着江玉郎细瘦的腰。
终于接触地面时,小鱼儿恍惚地舒了口气,偏头吐出口中的水后眯了眯眼,望向濛濛光亮所在的高处。这木门后果然就是出口,绵延百级的石阶尽头,泄入一线天光。
心头大石刚刚落地,小鱼儿的心忽然又悬了起来。
江玉郎!
他整个人差不多已然压在了江玉郎身上。那人则不声不响,惨白如死。小鱼儿忙立起身来,推了推他,唤道:“江玉郎!醒醒!”
江玉郎双目紧阖,颊侧微红,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发出几声低低呻吟。小鱼儿心里一跳,暗忖道:“那妖妇的手段果然厉害。”
“嗯……疼……好热……”
江玉郎紧紧攥住了自己衣襟,胸膛不住起伏,苍白指节泛出青痕。小鱼儿忆起萧咪咪说的话,“贴身接触”“鱼水之欢”云云,目光又挪向了江玉郎晕红的颊。
“该死……”小鱼儿深吸一口气,心中也不知刹那转过多少念头,最终还是化为妥协,喃喃叹道:“罢了。”
他掰开江玉郎紧攥着衣襟的细白手指,握紧那只冰冷的手,闭着眼缓缓靠近。不知为何,他连方才得知自己中毒时都未曾紊乱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纷乱。
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温暖呼吸渐渐交织。几乎小鱼儿都以为他亲住他的时候,江玉郎沉寂许久的微弱呼吸忽地变得均匀明显。
“啊!”
猝然一声惊呼,小鱼儿只觉胸前传来一股巨力,逼得他往后急退几步。原是江玉郎紧张之下,连内力都已调动开来,下意识将他推开:
“你做什么!”
小鱼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扬眉笑道:“我见你毒发,本想勉为其难地亲你一下,你却恩将仇报,推了我一把。”
江玉郎干笑一声,这话题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口。但他又岂是面皮薄的纯情少年,目光闪动,笑道:“多……多谢鱼兄好意,小弟……小弟暂时无事。”
他不愿在此事上过多追究,语锋一转,目光直直望向那百级石阶的顶端,道:“此处是……你……找到出口了?!”
“这地方就在咱们方才进地宫的木门里,你昏了过去,我就扭开木绞盘试试看。”小鱼儿风轻云淡地一带而过,江玉郎却知道他绝非是因巧合而发现出口,分明是智计出众。
他压下眸里惊喜敬佩与妒恨参半的神情,恭顺地低首道:“这地方,也就鱼兄你能想到了吧。”
他垂首坐在那里,湿透的薄衫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匀称优美的身体曲线。水中挣扎间衣襟已微微松散,浅露一片软玉般莹白的肌肤。
小鱼儿喉结微微滑动,暗暗不屑。一个男人怎竟会有这样的肤色……莫非是因江玉郎在地下闷了许久?
他如此忖度,眼神则偏偏挪不开,带着半分好奇半分难解,瞟着那极致的白。
江玉郎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瞧着自己,于是便耐着胸口未褪的痛楚撑起身子:“鱼兄?”
小鱼儿的神智被他的声音唤了回来,明白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的时候,心中顿时又恼又奇。那人还未站定,他就拉了拉锁链,大步走上台阶,头也不回地大声道:“还不跟上来!“
江玉郎自是一头雾水,但逃出生天后心狂喜舒畅,也懒得与他针锋相对,罕见乖顺地跟上。
两人亦步亦趋地拾阶而上,终于登顶,光线更盛。互相对望一眼,江玉郎又是惊喜又是奇怪,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出口不觉太明显了些么?”
小鱼儿道:“咱们在这里看来明显,在上面定是隐秘得很,否则这许多年来早应有人寻入这地宫了。”
突然间,外面竟有语声传来。
两人偷偷从那出口盖着的一块石板旁的两寸缝隙望了出去。只见这是个小小庙宇,庙中的神像就在他们上面,因此供的是什么神像,他们也瞧不见。
外面,自然有张神案,此刻神案上并没有香烛供札,却赫然有一双腿。
这双腿黝黑如铁,毛发黑浓,裤管卷到膝盖,泥脚上穿的是双草鞋,再往上面,他们便瞧不见了。
神案旁还有一人,乌簪高髻,面容清癯,须眉生银。他通体打扮是简洁不过的白袜蓝袍,广袖飘飘之间,则自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意。赫然正是小鱼儿在峨眉后山见到的峨眉掌门,神锡道长。
此刻,他右手紧握着悬在左腰的剑柄,剑已出鞘四寸!
而另外一人正是神案上的泥腿客。那人站了起来,两条布满毛发的腿稳稳地支撑着巨大的身形。
“来的可是峨眉掌门?”
只听一声厉喝,宛若洪钟嗡鸣,震得石板下的两人恨不得伸手捂住耳朵。
神锡道长缓缓道:“正是贫道!”
那神案上的人道:“道长未入门,剑已出鞘,难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门的身份?”
神锡道长神色不变,道:“面对名动天下的轩辕三光,贫道不能不分外小心。”
小鱼儿和江玉郎闻声又是一怔,对视一眼。
这人竟是轩辕三光!此人乃是十大恶人之一的“恶赌鬼”,以逼赌、嗜赌成名。
轩辕三光道:“道长言下之意,可是想要某家的脑袋么?”
神锡道长沉声道:“此乃峨眉圣地,祭祀神庙。虽非无上禁地,然则这吃喝嫖赌的红尘俗事,却是万万不得在此妄行!”
轩辕三光狂笑道:“好一个不得妄行!某家一生酷爱赌博,不过在此与那山下恶财主赌了片刻,道长却要某家的命不成!”
神锡道长面露迟疑,转瞬又变为严苛,施礼道:“护山之责,责无旁贷,还望轩辕先生多加理解。”
此人果真不愧为一派掌门,即便是要杀死轩辕三光,对他讲话举止之间,仍旧不卑不亢,正色有礼。
轩辕三光厉声道:“很好,只是某家‘见人就赌’的规矩,道长想必知道?”
神锡道长道:“不错!”
轩辕三光道:“如此说来,道长莫非有意和某家赌一赌!”
神锡道长道:“正是如此。”
轩辕三光大声道:“仍不知要如何赌法?”
神锡道长道:“你我武林中人,自然是赌一赌武功之高下,以命换命,想来不亏。”
轩辕三光道:“不行,如此赌法,太便宜了你。你头颅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维护了你峨眉圣地的威风,又增长了你自家的声望!”
他纵声大笑道:“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吃亏太大,这样的赌法,某家不赌!”
神锡道长冷笑道:“阁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赌了。”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我难道不能一走了之?”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要怎样?”
轩辕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样能抵得过某家头颅之物,否则某家绝不和你赌。”
神锡道长道:“普天之下,要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抵得过轩辕三光的头颅?”
轩辕三光缓缓道:“这样的东西委实不多.但你身旁却有一物,勉强也可充数了。”
神锡道长微微动容道:“那是什么?”
轩辕三光厉声道:“那便是你的掌门铜符!你胜了我,尽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若胜了你,却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眉掌门之位,要让我来过过瘾。除此之外,某家却还可给你个便宜。”
神锡道长沉声道:“如何?”
轩辕三光道:“某家就这样站在这里,让你砍三剑,绝不还手。你三剑若是伤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
神锡道长纵然沉着.面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声道,“好,贫道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的铜符在哪里?”
神锡道长想了想,道:“铜符便在贫道腰畔。”
他腰带下果真隐隐透出铜色光泽。轩辕三光弯着身子,好像仔细瞧了瞧。
神锡道长叱道:“阁下可曾准备好了?”
轩辕三光道:“你还未进门时,某家就已准备好了。
神锡道长道:“既是如此,贫道这就出手了!”
这句话说出口来,四下突然再无声息,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每个人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锵”地一声,神锡道长长剑出鞘。森森剑气,映得他须眉皆碧,远处木叶仿佛也杀机毕露。
轩辕三光却仍背对着他,山岳般峙立不动。
神锡道长诚心正意,均匀呼吸三声,剑锋平移。突然间,剑光化为碧绿,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正是刺向轩辕三光两腰之间脊椎上的“命门穴”,也正是轩辕三光全身的中枢所在。
轩辕三光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要为之倾斜,神锡道长这一剑并非要求伤人,只不过要他身子失去均势,第二剑便可尽占先机。
小鱼儿暗叹忖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剑便想伤人,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予,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便堪堪贴着他肚子刺了过来。
神锡道长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剑势已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
轩辕三光的腰竟突地一折,上半身突然倒下。他整个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拗成两半,神锡道长的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削过。
神锡道长微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去,竞闪电般削向轩辕三光左腿的膝头。
轩辕三光那就像条毛巾拧绞着的身子,突然松了回去,弹了回去。他本来脸朝上,此刻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
神锡道长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一着,手腕被咬,痛彻心骨,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当”的落在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输了!”
小鱼儿不禁瞧得怔了,神锡道长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里,直怔了半盏茶工夫,吃吃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
轩辕三光笑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的人为什么定要用死招式?”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不还嘴呀!”他摊开大手,笑道:“铜符拿来。”
神锡道长惨然道:“贫道愿赌服输。”他双手颤抖着掏出铜符,猛地被恶赌鬼一把抓去。
轩辕三光大笑道:“妙极妙极!老子赌过这么多回,还是这一次最爽快!”语声间,他已抬腿步出了庙门。神锡道长面色失血,整个人似是骤然苍老。他长叹一声,垂首喃喃道:“先祖在上,神锡无能!”终是缓缓行出破庙。
江玉郎轻呼一口气,才觉出掌心湿冷,叹道:“也是可惜了峨眉一派……”
小鱼儿凝眸半晌,确定四下无人后拉住了他的手,已发力将石板整个推开跃起。江玉郎只好不明所以地跟着跳起来。
小鱼儿跳上来后也不着急,竟大模大样在案旁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开始拧干前襟和衣袂的水。
江玉郎不想他此刻仍有闲心,急道:“求求你,快走吧。”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想追上那赌鬼么?”
江玉郎呆了呆,叹了口气。小鱼儿笑着招呼道:“来呀,你快坐坐,难道不累么?”
二人疲于奔命,无暇管顾身体之上的疲累饥饿。此刻终于逃出生天,在小鱼儿提醒之下,江玉郎才猛然觉出双腿之酸软疼痛。但他究竟还是谨慎,连连摆手时,眼光忽然直了。
小鱼儿直觉不对,回过头去,终于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恶赌鬼”轩辕三光的脸。
只见他面如锡底,兜腮黑髭,一双眉毛像是两根板刷,眼睛却像是一只铜铃。他眼睛已只剩下一只,左眼上罩着个黑布罩子,衣襟半敞,露出黑铁铸就般的壮实胸膛,却更增加了他的彪悍、凶猛之气,也增加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此刻,这一只铜铃似的眼睛正瞪着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