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
-
夏日的风很绵。林彻从街角小卖部买了罐冰冻过的北冰洋汽水，一边喝一边往家走。他刚刚打过篮球，渴得要命，几口就喝了个见底。
林彻把空掉的易拉罐压扁，单手投进路边的垃圾桶。第一次没投中。他跑过去捡起来，站远点又投了一次，这一次中了。
走到家门口时林彻就闻到了可乐鸡翅的味道，馥郁到在空气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这是他最喜欢的菜，但妈妈很少做，因为“可乐不健康”。他变得有点开心，连钥匙也懒得掏，把门“咚咚”拍得山响。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一个男声，声音很好听，清冷的气泡音，尾调带着点儿少年式的慵懒，把问句讲得像个陈述句。“谁啊。”
林彻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检查门牌号。这可是他自己家，一天要走八百遍，再怎样糊涂也不至于走错。
确认无误后他就炸了毛，冲着那扇门发脾气：“你谁啊？！”
门立即开了。
门内是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少年，乍看之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骨相，眼睑很薄，瞳仁很黑，鼻骨的线条骄傲流畅。
那人盯着他看了两秒，而后就勾唇笑了开，“林彻。”他说，“好久不见。是我。”
林彻：“”
他盯着他看了又看，然后变得更加炸毛：“你谁啊？！！！”
“小彻！”围着围裙的妈妈和正在帮厨的爸爸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举着炒勺和菜刀彷佛要与他兵戈相见。
“这是你许叔叔家孩子，许凛。你们小时候总在一起玩，这么几年就不记得了？”林爸爸指责似的看着他，彷佛在为林彻的记性不好而感到抱歉似的。
“许凛？”林彻惊讶地看着他。
要说许凛，林彻可对他一点儿也不陌生。虽然他们好些年没见了，可这两个字在他家被提及的概率可是相当高，仅次于“穿没穿秋裤”和“有没有认真念书”之后。
许凛是他家世交许叔叔家的独子。一直以来天才之名远扬，据传是三级连跳、奥赛金牌、篮球金奖，非清北不念的种子选手。
许凛比他小两岁。上回他们一起玩还是在小学二年级时的一次大人饭局，那时许凛还比他矮整整一个头，却已经初现智商天赋。赢掉了所有的小汽车比赛，把林彻气得直哭。
在林彻的眼中，关乎许凛的记忆可不算是十分美好。以前他还能拿莫须有的幻想来蒙蔽自己：“世间安得两全法，智商高的长不帅。”
可如今许凛就站在他面前，个头比他高，优越的骨架上覆盖了一层锻炼得当而又不至于显得过分的肌肉，眉目间还透着几分傲气的凌厉
林彻站在原地，过都没过脑子，连寒暄和道歉都来不及，直通通地就问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怎么来了？”
那边许凛还没说话，林爸爸就生气了。“林彻！”他严厉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怎么和弟弟说话的！你有没有礼貌？”
妈妈也指责似的望着他。
“没事儿没事儿。”许凛摊摊手，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没有被冒犯到，得体地为林彻打了个圆场。
“我爸妈去北极科考，担心我独自生活的能力，所以我会在这里住一阵子，到高三毕业为止。”
林彻没办法对许凛的解围表示感谢，因为他更震惊了：“高三为止？！你现在高几？”
这句话问得更加没有礼貌。这下林爸爸简直要火冒三丈了。
许凛立马说：“我现在已经高三了。”
林彻：“你现在已经高三了？？？”
恍惚间他看见许凛的眼睛弯了弯，但好像又没有，因为许凛一直都表现得真诚又谦虚。“对。我已经高三了。”
他说，“下礼拜我就转来A中了。不知道会和你做同学吗？”
林彻脸都白了。
天才般的、比他小两岁却比他高半头的、比他小两岁却和他读同级的五好少年要搬来和他同住，说不定还会和他当同学，这别提有多闹心了。林彻都能预测到自己以后将要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会吞噬掉爸妈全部的爱然后变成他们的新儿子！”他垂头丧气地想。
晚餐时他差点被爸妈惩罚不准上桌，好在许凛再一次出手相救。
他沮丧得要命，连可乐鸡翅也懒得动筷，幸好到头来这道菜根本不是为他做的。
碰杯时，他听到妈妈笑着说，“没想到许凛最爱吃的菜也是可乐鸡翅。和我们家小彻一样。”
林彻赌气般地放下了鸡翅，抓起面前的果汁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没看到的是，隔着那一张摆满食物的桌子，许凛的视线，始终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吃完饭，爸妈把两个少年赶回屋子里休息，还嘱咐林彻，“记得帮弟弟整理行李。”
林彻不情不愿地应了。却在心里想，什么弟弟？他注意到许凛从不叫他哥哥。小时候就是这样。
林彻的房间里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摇滚明星和篮球明星的海报，如今又被搬进来了一张沙发床，显得有些拥挤。
他注意到许凛的床上已经摆了一只棕色小熊，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可能是因为世界上的所有布朗熊都长得差不多的缘故。
“哪怕他长得再高，智商再强，”林彻心想，“也还是一个拥有奇怪恋物癖的小屁孩儿呢。”
他这样一想就感觉好多了。跑进跑出地帮许凛铺好了被子，又帮他找来了一些暂时可用的洗漱品。
进来屋子以后，许凛一点儿也没跟他客气，很太平地看着林彻忙前忙后。好像这能样让他很满足似的。
小屁孩。伪君子。剥削者。绣花枕头。生活白痴！林彻暗暗在心里给他贴了一百多个标签，这样果然痛快很多。行李快要整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怎么生气了。
睡觉前他躺在床上打游戏，洗澡后的许凛拉开门进来，坐在他那张沙发床上擦头发，却突然没头没脑地叫他，“林彻。”
那声音裹在浴巾里，显得有些闷闷的。
林彻：“啊？”
许凛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不想我住在这里。”他总有本事把疑问句问得像个陈述句似的。
林彻没料到这个展开。他揉了揉头发，敷衍道，“没有。”
许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以为叔叔阿姨在我来前会征求你的意见，我没想到你不知道。”他在说话的过程中始终擦着头发，“如果你不想我住在这里，我可以不住。我有很多地方可去。”
林彻翻了个身，“别介，你可别走，你走了我爸妈能杀了我。”
他放下游戏机，忽觉困意上头。伸手拉紧被子，跟许凛说，“你关下灯好不好？”
“喀哒”一声轻响，卧室的光源立马消失了。许凛仍然一下下擦着头发，传来小小的摩擦声。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林彻打了个哈欠，坠入梦境前，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问题，就迷迷糊糊地问：“许凛，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哥哥？”
兴许是因为打了太久的篮球，林彻来不及听到回答，就沉沉地睡着了。黑暗中，许凛的声音又低又温柔，过了好半天，才小小声说：
“因为觉得你不像哥哥。”
第二天是星期日，林彻一觉睡到了十点钟，这实在不算太晚，放在以往他是要被表扬的。但鉴于许凛六点钟就起了床并准备好了全家人的早餐，惬意的早餐时光就变成了林彻的批斗大会。
林爸爸和林妈妈从各个维度比较了林彻和许凛的优缺点，并得出了自家儿子技不如人、迟早被社会淘汰的伟大结论，双双出门去打壁球了。
林彻落着骂，还被分配到了一大堆碗盘要洗，整个人都愁眉苦脸。
他遗传了妈妈的长相，头发软而卷，如今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再配上一对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可怜得不像样。
林彻实在很气许凛，但又清楚自己不应该生他的气，因为他什么错都没有，这个认知让他变得更气了——怎么会有人天生就不犯错，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把别人比下去？
他强忍着不生气，于是就变得越发气鼓鼓。许凛看不过去，就主动提出来要帮他洗。林彻行走江湖多年，实在是很会用脸，他虽然不喜欢自己很不硬朗的长相，但在这时却总能物尽其用。
他丢掉手套，把那堆碗留给许凛。然后笑盈盈地对他说：“辛苦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左颊上有个浅浅的梨涡，却像是盛着全世界的蜜糖。
许凛盯着他的那个梨涡出神，半晌才低低地应了声“嗯”。
林彻欢天喜地地跑去打他未通关的游戏。“有个弟弟其实也挺好的。”他想。“只要肯帮忙做事，叫不叫哥无所谓！”
洗掉了全部的碗，许凛扯了块厨房纸一边擦手一边走回卧室。林彻还在通那一关，这关他需要操作那个虚拟小人，避开全部的奇怪危险。
这是个非常一惊一乍的游戏。好像就是要设计成“哈！你通不过吧”的关卡难度。
许凛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玩。本来林彻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上，但莫名其妙地被许凛的注视扰乱了节奏，连按按钮都格外紧张，果不其然两三下就死掉了。
许凛刚开始没说话，但看林彻实在是很泄气的样子，就问，“要我帮你吗。”
他的尾音总是往下沉的，显得懒洋洋的，又有些疏离，常常吞字，但仍然是好听的，带着一种别样的少年气。
林彻自然是注意不到这么多的，他想起早年间玩赛车游戏败于许凛手下的悲惨往事，心头间倏然涌起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
于是他说：“不要！”
许凛愣了一下，抬起眼看着他。
他的眸子实在很黑，眼睑又很薄，看人的大多数时候显得漫不经心，彼时却失掉了那种傲气，看得人很不忍心。
“他刚刚帮你洗过碗呢！”林彻心里的天使小人儿大喊道。
“可他是天才，他会熬过去的！”林彻心里的恶魔小人儿立刻反驳。
林彻不想听他俩吵架，他赶紧找补道：“这一关我想自己过，比较有成就感。”
许凛点点头表示理解。
林彻立即说：“对了、你想喝牛奶吗？我去给你倒一点。”
许凛像是理解了好一会儿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后又点了点头。
去倒牛奶的路上，林彻想，和弟弟一起生活就好像养一只小狗，好像自己可以辜负他，逗他玩儿，然后再用一杯牛奶把他哄回来。
他觉得这真是非常好笑。甚至把牛奶都洒出来一点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