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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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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鬼》
我活在一个玻璃罩里。
不大,刚好够世界与我隔绝,外面流光溢彩,我就像是透明鱼缸里服用安眠药的鱼。人声鼎沸离得我那么近,却又与我无关。
玻璃罩有一个名字,AIDS。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穿那种镭射的衣服,在十二点的夜晚里勾勒荧光。粉紫色的头发带着上扬的卷儿,是像刀刃般锋利的美丽。
我喜欢无所谓的态度,喜欢与许多人暧昧不清,在夜店暖紫的灯光下和他们肌肤相贴,摩擦着升腾的欲望。
我甚至在十八岁生日那晚找了两个男人,他们抱住我,在我耳边说些调情的脏话。
我们做了很多次。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性取向有问题,为了证明给家人看,我和我的父亲做了第一次。
在母亲出差时,我给他下了药。
他射在我体内时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张着嘴微微喘息,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管过我。
嗯……准确的说,我被逐出了家门。
不过也无所谓,我在这个圈子里很吃得开,只要张开腿有很多人都抢着养我。
我这样堕落也没有为什么,有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地活着,每一步都按照模板按部就班的去做。那必然也要有我这样的人,跳出那个圈,去做些惊世骇俗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曾经在公路边见过一个石碑。
上面沾着秋天的霜,薄薄的一层。我下车把那层霜抹开,无比细心地抹开,然后凑上前去看上面刻的字。
“毕生所爱”
后面接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字体是最平常的魏碑体,没有凌厉的笔锋。
就那一刻,这个石碑竟然稀奇地触碰到了我的柔软,挑起我为数不多的矫情。
那时候我的背后是一辆宾利,上面坐着我的上司,我们两个小时前还睡过。两个小时后,我却在一条秋意十足连空气都泛着白霜的公路边为了一个石碑哭泣。
我哭得狠了,眼角如泣血似的红。
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给我刻一个石碑,上面写着感人的情话和我的名字。
毕生所爱,沈蓝。
我,一个烂人。
最擅长的事,躺平了任人操。
我挺喜欢我的生活的,一点点闲一点点无聊加一点别人看起来烂得发霉的坏。
我二十二岁那年,在失眠的基础上多了一个小病。
AIDS,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
它有一个你们更熟悉的名字——艾滋病。
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
直到我遇见霍沉。
霍沉。
我迟到了六年的心动。
为了他我戒掉了我的生活,但我戒不掉我的病。
“蓝。”他喜欢用一个字叫我。
霍沉是一个画家,他那些抽象的画在我眼里是全世界最好的。
他搂着我揉我的头发,就像在揉一只猫,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像把小扇子一下一下扇进了我心里。在我的胸腔里,有东西在跳,见到他的时候就被打开了开关。
砰。砰。砰。
三十七度八的体温和手心的水雾,是盛夏我遇见他的全部。
他抽着烟,脚边还堆着一堆烟头,掀起半只眼睛来看我,眼睛是雾的颜色。
这个艺术家仿佛是一个巫师,吸走了我的魂魄,我听见。
砰。砰。砰。
我胸腔里传来的声音。
我走了过去,掐掉他手里的烟,那是一只很长很细的手,能把我整只手包裹起来的手。
我咳嗽起来。
然后猛然反应过来,我爱上他,除了我那一刻变得干净的灵魂,还有污浊不堪的肉身,带着最讽刺的疾病。
他来得太晚了,而我早就脏掉,走了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正义,可以迟到。
可我的爱情,迟到就等于缺席。
霍沉是一个烟鬼,他的屋子里总是烟雾缭绕,充斥着随时可以要了我命的尼古丁粒子。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乖的男孩子,安静,温柔,而且自爱。
我掐灭了他的烟,在他唇上轻轻地放一个吻。蜻蜓点水,小心翼翼,连舌尖也没有碰到。
他见过最乖的这个男孩子,十六岁就勾引了自己父亲,跟无数男人睡过,身上还染了性病。
他见过最乖的这个男孩子,也是他见过最脏的男孩子。
沈蓝从未像现在这般追悔莫及,自己如果还和同龄人一样,是个干净清澈的少年该多好。
就像是霍沉形容的那样。
他是最蓝的海水里捞到的一札月光。
比烟火还温柔,比星宿还浪漫。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他还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他不会在遇见霍沉的那天只是掐灭了烟,他们那一天将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能听见心跳的□□。
他抚摸过霍沉的身体,没有用一丝技巧,他只剩下了爱情。霍沉略带痞气地笑,把人抱到自己腿上,用鼻尖轻巧地蹭着他的颈窝。
“蓝?”手顺着衣角钻了进来。
然而沈蓝推开了。
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站起来,也不顾小腿被茶几磕青。
霍沉蹙眉看着他,一言不发。许久,像是终于被他打败了一样无奈地起身离开。
他听着屋门被关上,才脱力般的瘫坐在地,捂着嘴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那天之后沈蓝去刻了一个石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跑去那个念念不忘的公路旁,把两个石碑并排在一起,它们有一个相同的字。
最俗气的字。
也是最浪漫的那个字。
“毕生所爱”
“我的爱情”
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新石碑后面缀的名字,那个姓氏真是繁杂极了。
霍沉。
如果没有疾病隔着。
可惜。
他们在一起四年。
霍沉还是一个不大得意的画家,蜷曲的头发,漫不经心的神情。
还是那个烟不离手的烟鬼,屋子里总是烟雾缭绕。他说霍沉像是一种违禁品,会让人上瘾的危险药物。
后来沈蓝到了危险期,开始神志不清,他质问霍沉为什么还要继续抽烟,明明他患有——
沈蓝张着嘴,像被施了符咒一样戛然而止。
他不能拥有爱情的原因,根本不在于霍沉。
九月十三日夜里两点零五分,医院宣病人死亡。
霍沉,这个上半辈子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的画家,在医院里哭到眼睛都肿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嘴里骂着沈蓝,他终于知道沈蓝为什么爱他却不跟他上床,终于知道与他朝夕相处的这个男孩子有多么□□的过往,终于知道了,他抽的每一根烟都在要沈蓝的命。
原来他们每一个看似简单的拥抱,背后都隐藏着丧命的风险。
沈蓝这辈子啊,跟无数人睡过。
就是从来没有和最爱的人做过一次爱。
他的心动,整整迟到了六年,从不幸开始,以不幸结束。
中间是处处都好却丝毫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如果没有疾病隔着。
可惜。
霍沉来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