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MIKUNI南国

4、04

　　我还不饿。但是口渴得难受。我应该已经离开那个城市很远了。周围不怎么能看到建筑物。除了树、杂草和野花。我看了看前面的那个人，想了想，停下脚步。我看了看右手边的树林，决定去找一点水喝。

　　我看到前面有一条模糊的小路通向森林里面的。我转进去，沿着杂草的边缘寻找水。随后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小水坑。里面的只有一点点混着稀泥的水。

　　没办法，至少有水。
　　好渴。

　　我蹲下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捧了一些，然后凑过去——

　　“别喝那个！”

　　我被吓了一跳，往前一倾就“吧唧”一声摔到了水坑里。我连忙用一只手支撑住，却还是被泥溅了一身。水坑被我搅成了泥滩。我尴尬地从泥里爬起来，然后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发现衣服被我的手糊的更脏了。

　　“呃……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身上的泥土，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竟然有点高兴。

　　毕竟这是我3天来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他的双眼被一条脏兮兮的布蒙着。背上背着一个塞的满满的包。

　　“……你没事吧？“他有些着急地问道。

　　“没事……”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没事。”

　　我们面对面站着。

　　“那个水……是湖泊的水，不能喝。”他开口解释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理由，他又焦急地问道，“你渴了吗？”

　　“有一点。”

　　“我有水！我给你。”他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很明亮，他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包脱下来，拽到胸前，开始在里面翻找，一边解释说，“我恰好有多余的。”

　　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包也是。他的头发也很脏，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还有那些茂密的胡子，看着真的很邋遢。

　　但并不惹人讨厌。

　　况且，我现在看上去应该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一阵微风迎面吹过，带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我有些惊讶。周围明明没有花。是他身上的吗？

　　真是……毫不相称。我微微皱眉，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伸手到包的最里面掏了半天，终于拿出了一瓶被压瘪了一块的矿泉水瓶，瓶子看起来歪歪的，盖子也脏脏的。

　　我笑了笑，想，但是也比那个泥滩好。

　　他把水递给我，说: “这个给你。”

　　我有些犹豫。

　　他把包背回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稍微顿了顿，把瓶盖打开，再次递到我面前，愧疚地说：“就当补偿吧。”

　　我仔细打量着他。

　　他微笑着，抬着水瓶，耐心地等着我的回应。

　　他的手指也有泥土，粗糙又结实。

　　我点点头，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水瓶。

　　“谢谢。”

　　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咽下去。

　　他笑了。

　　我也笑了。

　　我把瓶子还给他。

　　但是他却摆摆手，把手里的瓶盖也给了我，说：“你拿着好了。我还有的。”

　　不知为何，我感觉这是他唯一的一瓶水，他却要把它给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找到一瓶干净的水了。

　　我没有拒绝他。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

　　“不用。”他笑了起来，我这才到他少了两颗牙。莫名地突然有点难受。也许是一路走的太累了吧。我感到鼻子一酸，连忙转过身。
　　不过也许没有必要。

　　毕竟他蒙着眼睛。

　　看不见我。

　　……

　　“你看不见吗？”我小声问，有点担心他会生气。

　　“算是吧。”他说，还是笑呵呵的。

　　我瞟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了笑，说：“鸟儿告诉我的。”

　　“鸟？”我疑惑地看了看周围。

　　没有鸟，四处没有任何动静。

　　“对啊。”他笑着说，“不过你应该看不到。”

　　“为什么？”我说。

　　“我不是说眼睛。”

　　“那是什么？“

　　“那些鸟。”

　　我有些困惑，皱着眉头，拿起水又喝了一口。没有再继续问他。

　　奇怪的老人。

　　他……也是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来的吗？

　　他会不会知道不少事情，也许我该问问他。

　　“你也喜欢鸟儿吗？”他问我。

　　“嗯。喜欢。”我说，

　　“那你想不想跟我回去？”他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让我有一点不舒服。但是我并没有很抗拒跟他回去的这个提议。我猜他家里应该养着不少鸟儿，也许还有不少花草。应该是个很舒服的地方。

　　一阵微风吹过。

　　我的头发被吹起来。

　　“你住在……这个树林里吗？”我小声地问。

　　“嗯。”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我感觉。我也不是不愿意跟他回去，只是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不太能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吧？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帮我？”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他说，“我不希望你再受伤了。”

　　一个隐约的疑问闪过。

　　“你知道我是谁？”我有点紧张。

　　“……”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我不是很高兴。

　　“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我说，“醒来的时候，我就睡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我从东边的一个城市走过来的。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我感觉很陌生。好像我不属于这里。”

　　“这里没有人记得过去的事。”他说，“你醒来的地方，叫‘春分’。我们都是从那里醒来。大家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谁。”

　　“你也是吗？”

　　“对。”他点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我几乎很肯定他知道我。

　　“我见过你。”他说。

　　“……”我等着他再次开口。

　　但是他没有。

　　我看到他流下了眼泪。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又问了一遍，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又有一阵风吹过。

　　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好像来土地下面。咕噜声。像水泡从水底浮上来的声音。

　　忽然，我感觉到地面有些潮湿。

　　我看着他，十分难受。他看起来很脆弱。不堪一击。我为他感到悲伤，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只好沉默。

　　“飒飒……”
　　一阵风穿过树林。

　　“……”

　　他看着他的前方，又有一点眼泪滚落下来。

　　“……你是谁？”我开口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

　　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扰人的发梢挠着我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慢慢地抬起手，取下遮住自己眼睛的布。

　　忽然间一阵狂风吹来，我差点没站稳。

　　他乱糟糟的头发被吹到脸前，我没法看清他的样子。

　　我感觉地面越来越潮湿。泥土开始变得柔软，周围树木也开始变得柔软了似的。

　　咕噜咕噜。

　　快跑。

　　我对自己说。

　　但是我动不了。老人低下头，他看上去很失望。手里紧紧地拽着那块破布。然后他终于转头面对我，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像一片闪着钻石光芒的湖泊。平静的湖泊。

　　脚下的土地忽然往下一沉，水浸没过脚踝。

　　“快走。”他的声音听起来模糊而沙哑，像是变成了一种含糊不清的语言，他说，“去‘河堤’。”

　　轰——地一身巨响。

　　地面又沉了一下。

　　风越来越大。

　　树林好像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树木沙沙作响。我感觉到水开始从我看不到得地方涌进树林里，这个地方要被淹没了吗？

　　我的心在狂跳。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树木沙沙作响的更加厉害了。

　　是这片树林，要沉没了。

　　怎么办？

　　我努力说服自己。

　　快跑啊。

　　风越来越大了。

　　我的头发被吹乱，不停地干扰着我的视线，衣服被灌满风，呼噜呼噜地拍打着我。

　　要沉下去了。

　　我好害怕。

　　轰——
　　轰——

　　我感觉树林在坍塌。摇摇欲坠。

　　又一阵狂风。
　　我听到了鸟叫。

　　但不是那种清脆而甜美的声音。
　　是混乱的，令人害怕的，密密麻麻的，惊慌失措的叫声。

　　树林像正在慢慢干枯、然后融化，一边往下落，一边变成了翻涌的浑浊的水花。

　　他也是。

　　我愣在那里，一阵水花向我打来。

　　我全身湿透了。

　　手里还握着那个水瓶。

　　耳边充斥着风声和可怕的刺耳的尖叫声，像是很多东西一起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此起彼伏。我不停地跑，仿佛可以感觉到一种十分强大的恐惧在追赶着我。

　　特别强大，就是如果我停下来，可能就要死了的那种巨大的可怕的东西。

　　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也像他一样，渺小又脆弱，不安又卑怯。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

　　我被茫茫的洪水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