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湛蓝领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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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嗜血的黑龙啊，
比毒蛇凶狠，比灾星险恶，
喝人血就像喝水一样。
斯诺维娜却把这嗜血者一劈两半，
让它倒栽葱从山坡上滚下！”
“我说，”阿诺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扬起马鞭，泄气地往马屁股上挥了两下，嘴里不满地发着牢骚，“为什么昨天没看出这个瞎子这么聒噪？”
一辆载着四人的马车，正驶往堪国在胜国边界接壤的“红黑之地”。挨着驾驶座厢壁而坐的修气定神闲，对搭档的埋怨心中莞尔──那家伙除了不满意要当车夫，还在为失去与美女独处的机会沮丧着。
“阿诺先生，说瞎子坏话可得小声点哟，”车厢与驾座之间的小窗被打开，钻出一颗火红的脑袋，“此行路途遥远，我为大家唱歌解闷不好吗？您是否听贤人说过，行路有良伴就是快捷方式呢？”
“车拐弯，小心头。”
急拐的车轮给石头绊了一下，瞎子整个人往车厢里滚了回去。
车厢立即响起银铃笑声：“格兰纳，贤人总是孤芳自赏的呀。”
瞎子揉揉屁股，死心不息地朝黑发青年说：“帕拉尔先生，我听说您是佣兵界第一美男子，即使我不曾悲伤过看不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可是也会遗憾不能目睹您的真容实貌。”
过奖。修用心声回答道。他结束了与格兰纳的对视。这瞎子双眼褐里带红，色泽清明，完全没有普通瞎子的空洞无神，可能与它们并不四处游离视线有关。
一想到被瞎子“盯着”，感觉就很奇怪。
“珀丽丝公主是携带着湛蓝领域主体的大司祭，您能不为巨额悬金所动，安全地护送她到堪国，我代表斯诺维娜神殿所有神官向您致敬，我准备为您这种白杨般高贵的行为献上一首歌！”
我可以说不吗？修在心里问道。
由于听不到拒绝，瞎子继续唱起下一首歌。车厢在路面与歌声的双重作用下更加晃荡了。
修躺着，眼皮重重地跳，终于，车子慢慢停下，歌声也消失了。
入夜赶路诸多不便，趁太阳下山找个林子休息也不错。
阿诺跑到选好的空地侦察，吹声口哨表示没问题。挽马被卸下，车拉到火堆旁边方便大家照看。晚上埃莉与格兰纳睡在车内，两个佣兵搭毡帐负责守夜。
烧开的水、石头般的厚面饼、烤一下便喷喷香的肉干，这就是大家的标准晚餐。
阿诺叹气：“我们的晚餐就像修的脸，总是一成不变。”
修埋头闷吃，并不理他。埃莉偏头想了想，随手摘了几片小叶，搓碎了丢在肉干上烤。
阿诺皱眉：“这能吃吗？”
“这是最好的调料，”埃莉又用目光示意，“再把那边的采三片来。”
阿诺将信将疑地采了一片，却先丢到嘴里尝了尝。
“哇----”涩得吐出来了。
“哈哈，我吃的只是普通杂草。”埃莉道破天机。
被捉弄的家伙怏怏坐回位置，却发现刚刚还有咸肉香的肉干变得胆汁一样苦。他慌了：“怎么回事？”
格兰纳大笑：“她叫你摘的是‘不知肉味’，是我们神官修行时消除口欲的小手段。”
“放心，明天就没事。”埃莉赶紧安抚道。
“神灵响应你的抱怨了，”修用一成不变的淡淡表情对他说，“苦味也不错，快吃吧。”
按照约定，两个佣兵轮流守夜。天色将明，曙色灰白，阿诺与修再次换班时，格兰纳醒了。
“……那是夜明珠吧？”阿诺夸张地叫了起来，“瞎子带这个有什么用？”
格兰纳白眼一翻：“瞎子点灯才不是给自己看。”
珠子被篝火与天色压下光势，修看在眼里，暗暗希望珀丽丝的前途，千万别如此黯淡才好。
“你们对我成见颇深嘛！”
“因为带着你上路太危险了。”阿诺说话就是坦率。他抖抖毛毯，赶紧躺进被搭档睡暖了的被窝。可才躺下，格兰纳像给人扎了一针似的叫了起来。
“闪开！”
格兰纳刚喊完，修和阿诺原地侧滚，两人离开的位置，各钉了一根尾簇犹自震动的箭。
噗噗噗，连续暗箭袭来，男人们缩到大树后面，慢慢镇摄心神。
“怎么了？”车厢里埃莉急问。
“呆车里！”修疾喝。
阿诺观察箭的落点，贴着格兰纳耳边吩咐他千万别离开树干。
修被银箭吸住视线。火光下，银箭与普通箭愣是不一样。它透着微蓝，是淬毒的迹象。银狐？阿诺心头一凛。
“格兰纳，”修低声问道，“你与埃莉会为战士加持什么魔法？”
“我们是治愈之力的携带者……”
“那？”
“等您受伤后我们就能派上用场了。”格兰纳非常实在地回答。
阿诺没好气地说：“那还不如带个炒锅当盾。”
格兰纳不服气地驳道：“锅可不会自己走路。”
修眼神凌厉，朝外大喊：“双狐之一的银狐？”篷，一根箭钉在他身边的树上。
“火狐给灭了，你来报仇吗，银狐！”阿诺不敢冒头，只敢嘲弄地喊着。
双狐佣兵团，正副团长是人称双狐的兄弟。这小团有钱什么都干，不分正邪。本领不高，倒是经验丰富。
送珀丽丝入堪国时，修带队全歼了火狐小队。看来银狐这趟是赖上他们了。
“不愧是能群歼弟弟的家伙，”躲在暗处，挽弓引箭严阵以待的银狐从心里佩服，“一定要给你们尸体烙上我银箭的记号！”
三个人躲在树干后，只听悉悉簌簌，袭击者熟练地变换位置，三股新箭从两个侧向再次射来。
格兰纳蜷缩在树根，两个佣兵抽剑在手，商量着反击办法。
修熟悉双狐的传闻，每次任务，如果不是两兄弟一起出团，就必定只是五人左右的规模，刚刚三箭陆续射出，看来会是三近战三弓手的人员配备。
修一挥手，阿诺吹起口哨，有着金黄色夜眼的恨狐从林子冲天而起，往主人挥手的方向袭去！
“看看谁更快！”银狐出箭如电，恨狐惊啸一声，拔空而逃。
阿诺顾不上看爱鹰是否受伤，和修一起从两侧穿向敌人方向。
负责阿诺的两人被他巧妙如风的躲避勾引出逗弄的心思，无声地与身边同伴交流起眼神和手势。
“你左，我右。”
“先杀一个，剩下那个就会抓狂了。”
于是，被两根去势凌厉的箭盯上，阿诺被迫折回，尽力找掩体躲避。
“他娘的，那家伙真会躲。”
隐匿着的敌人用心声称赞道。他们可不会为称赞猎物而暴露位置。
“修•帕拉尔，我不但要‘湛蓝之心’，还要亲手为弟弟报仇。”银狐同样带着逗弄的心情，屏气凝神地盯着这个钦定目标。
如果三个人一起对付一个，若不能一击即毙，以其中一人的身手说不定就利用机会冲到自己这边来了吧？银狐冷笑着，如同盘旋半空的鹰，对锁定的猎物并不着急扑下，而是精心等候着击杀时机。
“你要为弟弟报仇？”修发现他低估了银狐，对方把他逼在树后去离不得。
银狐抽出一根普通箭射到树上，作了肯定回答。
“用暗杀可无法挽回你弟弟失败的名誉！”
修边说边从树后走出，进入了银狐的锁定范围。
阿诺掩额长叹：笨蛋，跟亡命之徒讲什么名誉！
“名誉？”银狐自语重复了一遍。
此时，黎明正进入它最后阶段。
“女神在上……”三个同样信仰爱之女神斯诺维娜的袭击者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曙光如同神奇的画框，把黑发绿眼的佣兵从背后镶衬起来，变成一幅精致外表与环境相融合的人物特写，完美得超越了性别。
因此，当修在喊出「名誉」这个词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他身上看到有种久违的感动一闪而过。
暗哑的皮甲，披肩黑发，在晨曦映照身上时，却能发出不输太阳之光的男人----有值得一战的价值吗？
磊然的气势，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或花俏动作，不需要华丽的衣服，便有让同性也忍不住称赞的欲望。
有一战的价值吗？
银狐居然犹豫起来，心里反复念了两次这个想法。明明现在一箭射出，就能结果掉这个会发光的男人，但是他却引而不发。身边的同伴不敢抢功，看着老大不解其意。
“怎么样？与我决斗吧！”
银狐冷笑不答。
“与我用箭决斗吧！”
修继续挑战。银狐眯着眼睛，思忖他是不知道自己用箭之名，还是本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此狂妄，如此大胆，是鲁莽，还是阴谋？
从远距离看那张尚算清晰的脸，却丝毫不觉上面有什么阴谋诡计，干净得有如此刻的晨光。
“你我在原地向对方射出一箭，看谁先倒下！如果我赢了，你们永远放弃对我们的念头！如果我输了，我与阿诺的命就是你的！”
疯了疯了！阿诺第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个凡事都喜欢十拿九稳的男人，其实是不折不扣的狂妄者。
“让阿诺当发令员，他手放下的时候，我们就开始！”
阿诺鼻尖与背脊沁出冷汗：拜托，出去不是当箭靶吗？可是，噗、噗、噗，树身上连中三箭，银狐答应了他的挑战。褐发佣兵硬着头皮地摸了出来。
“先说好，万一你死了，我第一个逃命。”
“我没想过你有留到最后的气节。少废话，拿弓与箭来。”
阿诺深呼吸，点点头。如果，用到那个东西的话，大概就没问题了吧？
修从阿诺手里接过箭与弓。
“不对劲，”阿诺咕哝着，“守林人之权虽然号称百发神箭筒，每箭必可射石饮羽、百发百中，可每次都只有一根箭，射出后你还会在短时间内僵直，他同伴补箭怎么办？”
“一箭后，他必死。若有同伴补箭，你随机应变。”
修简明扼要地说出应对之法，然后自信地笑了。尽管事实上视线范围里都是一堆黄黄绿绿的枝叶，但他那极为清明的视线，凌厉地刺向银狐。
被直视者屏息凝神，不去理会这反常讽人的气势。他抽出精心锻造的银箭，弯弓搭起。可刚举起，又放了下来，再抽出两根搭上。
“名誉可要用性命来承载！”
银狐唇角往两边勾出狡猾的弧：“连珠”或者“双星”是寻常的神技，但“一箭三发”这个秘技----他手下还没有能活着传出去的猎物。
三根银箭上弦拉至极限，轻轻颤抖了起来。
“喊口令吧。”
“……”实在无法习惯那种专断独行的态度，阿诺埋怨着，还是高举起右手。他的左半身上好了发条，随时准备打滚，以防另两名弓手对他袭击。
修拿起随便一个武器店都可以买到的猎弓，拉弦引箭，对准敌人的藏身方向。
这种气势……银狐吸口气，把不安压了回去。
不可能的，像这种全身压低拉弓步的射法，简直是开玩笑！他在表演射大雕吗？
就如表演场上，为了使用强弓射中非常远的目标才故意做出来的架势。如果一箭不中，谁都能再射两箭把他变成刺猬！
这是愚蠢还是蔑视？
但是那种不安是从哪里来的呢？
银狐开始后悔首次偷袭时忘记使用这独门绝招了。
“喊口令吧，我不想分心。”
声音寒彻如冰，阿诺打了个冷战。他瞥见修换了个人似的，散发着叫不出口的危险气息。
明明只是站在旁边，明明跟这个男人同一战线，却一样充满不安。
“那，我要喊了！”
决斗是承载着男人之间以生命为赌注的名誉战，阿诺也是两两公平的。
“1----”
“2----”
“3！”
手臂猛然放下，箭破空而出！
“……”
“修！”同伴们四面八方扶住摇摇欲坠的英雄。
黑发佣兵保持拉弓姿势，但是弦已松，箭亦离，人在原地，仿佛刚才花费了太多力气，根本没法动上一动。不过看他坚定不移的神态，也不像有过要躲闪的念头。
确实，他不需要躲。一支银箭被某个利器从中央剖开，分成两半落在正前方，另有两根银箭一左一右射中修的两肩，伤口汩汩流出黑血。
远处隐匿着袭击者的地方，簌嗦骚动，就像躲藏在枝叶下的雉鸡或者小鹿被射中却未死，不停地发着抖。
“遵守约定，离开吧！”
猎弓终于没法再握稳，掉到了地上。修下着冰冷的逐客令，仿佛知道刚才一箭，已确切把银狐击毙。
须臾，动静远去，袭击者们覆行了之前的承诺。
“修，怎么回事？！”埃莉与阿诺看着箭毒发作下脸色青黑的佣兵，震惊不已。
“他妈的……”修难得地骂了句娘，苦笑道，“那家伙一箭三发的造诣居然不低，我太骄傲了……麻烦，神官的治疗术好像对毒药无效吧？”
格兰纳才从树后出来：“我说……”
“你这个混球，”阿诺却是真的吓哭鼻子了，竟然有点语无伦次，“气死我了，被砍得稀巴烂还能用用治愈术，你却给我搞毒发身亡？”
瞎子扯扯褐发青年的衣襟：“我说……”
“别烦！”阿诺甩开瞎子的手，气急败坏，“气死我了，我怎么向长老交待，怎么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挂了？”
“帮我把死讯传出去。”
“死讯？啊，不要！”阿诺明白他的意思，继而想起那位接受死讯的公主可是能赤手掷矛百步再贯穿两人的高手，立即打了个机冷，“我会被抡出去的……”
“那埃莉或者瞎子来吧。”修突然变得罗索起来。
“……如同明媚阳光下飞舞的尘土，女神是光，是风，我们是微尘。没有光的照耀，没有我们显影之凭；没有风的承托，没有我们立身之依。如同月亮对太阳，黑夜对白天，生命更替，循环不息----湛蓝的奥义，生命均衡！”
正当阿诺与修在一片感伤中婆婆妈妈的时候，格兰纳突然念起了咒语。只有神官们才曾修习古典语，这些优美如歌的篇章，往往与一个个古老神秘的魔法联系起来。
修的两肩爬上一阵酥麻，似乎有新鲜肉芽从僵硬的伤口长出，在他示意下，阿诺左右开弓，猛地拔起了两根银箭。
没有强光的咄咄逼人，却有水中月亮的轻柔；没有火焰的灼热，却有冬日午阳的温暖。比一切普通治愈术更舒服的感觉蔓延了修的全身，肩上两个血窟窿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愈合着。
“格兰纳！”埃莉及时扶住昏迷不醒的瞎子，脸上再次绽满了泪花。
修隐隐感到不安，立即从沈溺美好感觉的状态中回复正常，问：“怎么回事？”
埃莉悠然长叹，担忧中却自带一份镇定：“湛蓝领域在变成完全体前，每块碎片都是不完全的能量，我们以身体为容器携带时，都会不断损失生气，甚至会失明……而治愈之力更是一种转移生命力与人共享的强大魔法，因此格兰纳现在虚脱了。”
“……”
“帕拉尔先生，湛蓝领域的碎片还有很多，我们还有不同的伙伴正以生命力为代价，把它们运送到公主身边。正如您对故乡变成了惨遭屠戮的‘红黑之地’感到痛心疾首，我们也对帝国军在我们土地上插遍雷电旗感到羞辱难当。所以不必说客气话，尽快带我们到公主身边就好。”
埃莉的灰眸被一种叫使命感的东西染出了亮晶晶的色彩，在一瞬间，修把它们与记忆里那双坚定的蓝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湛蓝领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