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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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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一将这五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明明只是寻常的道别,却从中读出股令他心悸的疏离感。
放平时说好了留宿的同学半夜不声不响走人,还给他发阴阳怪气的讯息,何明一早一个电话过去,劈头盖脸将对方一顿骂了。
可这人是陈子墨,是个手持苦情剧剧本的拗货,更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同类。何明一边拨号边给自己找台阶,嗨,儿子叛逆能怎么办呢?身为爸爸还不是要原谅他。
“喂......”电话刚接通,话说出口陈子墨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清了清嗓子又说:“喂?”
“你去哪了?”何明一从脑内开场白里拣了句文明的问。
陈子墨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一圈四面围着的墙壁:“回家了。”
“你不是说不能回吗?”何明一问。
“我采取你的建议和我妈解释了一下,就回去了。”陈子墨说。
“哦。”何明一应了声,却没了下文。
“还有事吗。”陈子墨手指虚按在挂断键上,“我挂了?”
“刚才我收到银行短信了。”何明一说。
“嗯?”陈子墨没听明白。
“咱俩昨天直播礼物钱到账了,比我平时挣得多。”何明一一下下揪着床单,“你......”
“何明一。”陈子墨突兀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何明一暗暗收紧攥着手机的手,半晌听到那边叹了口气说:“我困。”
“那那那你睡,你睡。”何明一从这段沉默中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机,连忙答应着,生怕陈子墨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答案。
陈子墨挂断电话,盘腿与对面墙上硕大的狗头大眼对小眼。
放假了老板心思不在开店上,整天神出鬼没,钥匙交给他保管。他半夜没地方去,只好在放假了二楼包间凑活一晚。
他不明白何明一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但他清楚何明一不愿意让妈妈知道自己的性向。
那小傻子显然没发现,何妈妈早看破了他的秘密,也许碍于亲情,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没有戳破这点。而当自己这个有极大可能毁掉何妈妈维持的母子温情的人出现时,这位母亲便用门锁碰撞声提醒他。
他承认他对何明一动了心思,但当这点心思会给他带来麻烦时,那就也止步于动了心思了。
刚刚他本想拒绝何明一,之后再与他慢慢疏远。可想着一向为所欲为的小傻子捧着电话,用平时最不喜欢的弯弯绕绕小心翼翼试探他,鬼使神差,竟然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假期结束跟徐妈商量换个座位吧。
墙上的狗头回以微笑。
接下来几天,陈子墨都没与何明一联系。何明一自己开直播,借着热搜的东风涨了一大波粉,到开学那天竟然又凑了一万多块。
一中每次假期结束后都安排考试,老师的话来说叫“收收心”。考试依据上次年级排名排位,何明一坐在第一考场最前面,第二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何明一回头见她正在抢着考前几分钟背书,心里无聊的很,眼睛不自觉去找陈子墨的身影。
考场桌子按照“七八八七”排列,何明一瞧见陈子墨坐在自己这一排最后,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第七?还挺厉害。
何明一翘起二郎腿,心情不知怎地飞扬起来。
君主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呸呸呸呸!
何明一觉着自己像个神经病,尤其在与陈子墨熟悉之后病情隐隐有加重趋势,他狠狠向自己的病源瞪过去,谁料陈子墨攸然睁眼,两人恰好瞧了个对眼。
何明一下意识挪开视线,觉着这样过于刻意,又重新看向陈子墨,寻思寻思好像更明显了,眼神禁不住又飘了飘。
操!怕个锤子!又不是他睡完就跑!
何明一定了定神,把散的差不多的怒气归拢归拢掬到眼睛里,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冲着陈子墨。
陈子墨本来仰在椅子上默背古文,背到一处卡壳了,正回想下一句是什么,余光瞥见何明一来来回回地看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把目光落到了何明一脸上。
他刚想若无其事地低头,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却见何明一不知想到什么,正对着他呲牙咧嘴,大有越想越气的趋势,饱满的后腮抽动了一下,像是忍不住咬了下后槽牙。
脸长得是娃娃脸,牙是不是也是乳牙?
陈子墨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先笑出了声。那头何明一眼见陈子墨唇角上扬,本来有点恼,却突然发现坐在第二排的女生书挡着半边脸,书上露出的双眼正怪异地盯着他。
他想想第二看了半天自己傻了吧唧的冲后面又瞪眼睛又呲牙,破天荒地有点脸红。
于是他将视线挪向天花板,窗框,脑袋兜了一大圈才回到原位,坐好后又不知道自己刚才这一顿操作有什么意义。
不管了,宁愿被当成傻子,也不能承认在看陈子墨!
陈子墨在笑出声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刚好监考老师走进教室,他趁机低头收敛嘴边僵住的笑。
既然决定了止步于朋友,就不能对他展现过多善意。
语文卷子陈子墨与何明一都没答好,古诗词正好考了陈子墨没接上的下一句,他想了半天脑子里都是何明一长没长乳牙。何明一则是在阅读理解里被一句“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扰乱思绪,总想回头往“长江尾”看,还因此被老师走到身边重点关注了半天。
成绩出来那天两人双双被叫去办公室。
徐文晶作为班主任,自然对自己教学的科目抓得紧。这次月考她的两位得意门生语文成绩都下滑了一大截,愁得她扯着两人卷子看了半天,最后实在坐不住把两人都叫进了办公室。
“何明一,我说过多少次了,阅读理解议论文好得分,你怎么还选散文呢?”
徐文晶为照顾学生心情,卷子上从来不判叉,此时她指着何明一阅读部分少得可怜的对号,苦口婆心的劝道:“议论文比散文平均得分高很多,高考时高一分你就能赢过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说了你这么多回,为什么不改?”
“议论文太无聊了。”何明一偷瞄着陈子墨卷子,没把徐文晶的话放在心上。
“那文章选出来是让你得分的,不是让你欣赏的。”徐文静说:“让作者答题都不一定会拿高分,你欣赏水平再高,能比过作者吗?”
“学数学可以提升逻辑,政治历史能培养思辨能力,那为什么学语文是为了拿分而不是为了提升文学造诣?”
“因为高考是唯分数论!无论你有什么能力,分数低就是白费!”徐文晶本来就窝一肚子火,轻易被何明一不屑地表情挑起来了,“何明一,你再怎么瞧不起这套理论,它就摆在那,你比别人分低你就是去不了好学校。到时候你说你有能力,你说这些都是错的,可你连你瞧不起的规则都做不到,那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笑话!”
徐文晶平复了下情绪,接着说:“就像一个人,有没有钱不是衡量他能力的唯一标准,但确实是一个标准。富人说自己有能力是自信,而穷人说自己有能力并去质疑富人的能力,那叫什么?叫仇富!”
“很多时候,你只有按照既定规则走到前沿,才有说话的资格。”
何明一梗着脖子没说话。
“行了,说你那么多次,懒得再说。”徐文晶把何明一的卷子丢到一边,摊开陈子墨的卷子,“陈子墨你是咋回事?这古文默写怎么还能空着呢?”
“没记起来。”陈子墨如实回答。
“语文这科成绩应该比较稳定,这次题也不难,按理说你不该下降这么多。”徐文晶看看旁边的何明一欲言又止。
“是不是......何明一影响到你了?”徐文晶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何明一抬头向身侧看去。
陈子墨沉默。
“要不还是给你俩串开吧,你是个老实孩子,不能总让他陪着你玩。”徐文晶翻着花名册,开始琢磨给陈子墨换谁当同桌。
何明一垂下的手下意识搓起裤子缝。
“不用了老师。”陈子墨思衬良久说道:“是我考试前熬夜复习,考试时太困了没发挥好。”
徐文晶也怕总给何明一换座班里同学对他有什么看法,本来也倾向于不换,听陈子墨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把卷子递给陈子墨:“下回别学那么晚,注意休息,回去上课吧。”
“谢谢老师。”陈子墨接过卷子。
何明一撇了撇嘴,被徐文晶逮到,“你还不服气是吧?你回去给我站着上课!”
“好的老师!”徐文晶通常不会罚学生站太久,也就是给彼此个台阶下,何明一立刻换了一张笑脸,笑嘻嘻地应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班级,预备铃正好响起,何明一在书桌里掏卷子,陈子墨早早准备好了卷子铺在书桌上,偏头看着何明一棱角不太明显的娃娃脸,不禁又想起考试时他那副表情生动的样子。
“徐老师说得挺对的。”陈子墨说。
“轮不到你管我。”何明一还记着陈子墨半夜离开的仇,头部抬眼不挣,专心致志翻卷子。
“你找不到的。”陈子墨说,“昨天魏鑫鑫收垃圾我看见你把卷子给他了。”
“你不早说?”何明一终于正眼看向陈子墨:“你卷子借我看!”
“你去后面站着,借你我看不了。”陈子墨捋了捋卷面,“你平时不是不听数学课吗?我就没提。”
“这次我有错题!”何明一忿忿地说:“那你去办公室给我拿张卷子!”
“自己去。”
“徐妈肯定来查课,我出去她知道我卷子弄没了又得罚我了!”
眼见数学老师走进门口,陈子墨依然无动于衷,何明一心里着急,拽着陈子墨胳膊晃了两下:“小竖哥哥!”
迎着陈子墨震惊的目光,何明一脸上直发烫,索性将不要脸贯彻到底,嘴一扁哀哀叫着:“小竖哥哥,求求你了,小竖哥哥,小竖......”
“闭嘴。”陈子墨一把捂在何明一嘴上:“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