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俗人厌

2、夜深忽梦少年事

　　许呦半夜爬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然后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在这黒寂寂无人的夜里，人的脆弱和孤单总会被放的无限大。回忆决了堤，过往像潮水一般涌来，那些被封存的经历见了天光，许呦沉沉睡去，在梦里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九月，秋老虎不遗余力的抖着威风。空气中风打的旋儿都冒着热气。许呦抬头看看蓝的过分的天，心中渴盼下雨的梦登时破灭。她懒懒的跟着队伍，感觉军训时间像是蜗牛在爬。
　　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息时间，她立时跑去和张无忌汇合。张无忌本姓张，名桐言，许呦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就想到了童言无忌四个字，干脆替她改了名儿，人前人后无忌无忌的叫，一来二去，张桐言这名儿倒是没几人叫了。俩姑娘初中三年同校又同班，这次又一起考到了这里，好的恨不能时时黏在一块儿。
　　许呦走出队伍没几步就看到一姑娘，盘亮条顺，不是无忌又是谁。
　　俩人凑一起，先是听无忌穷尽毕生所学吐槽这大热天儿，接着又开始抹防晒霜，无忌告诫她一定要全面覆盖，指甲盖儿都不能放过。涂着涂着，无忌一仰头直直躺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会儿。许呦见她那样，就知道这丫头心里憋着坏呢。果不其然，无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她笑得一脸谄媚，“呦呦，咱商量个事呗”，她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挥挥手，推开她，“有事说事，无事退朝”。狗腿大臣双手打拱“喳，臣有一事上奏”，“爱卿请讲”，许呦陪她演。
　　无忌却又换了一副正经腔调，“呦呦，说真的，咱不能这样下去，军训一完，多好看的花儿都得蔫儿了”，‘还能怎么办，我家老许是不可能帮忙的，就凭咱俩，包公能相信”她俩把教官统一称包公。无忌不听她，又说“要不我们假装中暑，然后翻墙出校，躲他一天。”许呦脸上盖了片叶子遮不住头顶毒辣的太阳。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一横，说了句“干”。
　　当下俩人商议已定，回到各自队伍里。许呦心里装着事儿，踢正步踢得心不在焉，一圈下来，前边男生黑色的裤脚已有了一圈鞋印。许呦含愧，盯着男生的后脑勺想要用意念表达歉意似的。这时教官正好背对着她，许呦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当下两眼一闭，两腿一弯，为了保护自己，许呦没能壮烈地倒下，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了地上。那一刻许呦脑子里还在想，要不要两脚一蹬，口吐白沫，好装的逼真些，又突然醒悟，那不就成犯癫痫了吗，暗道幸好自己机智，没做这种辱没自己的事。
　　周围的同学看许呦‘晕倒’在地上，早有人去叫了教官来。包公一看小姑娘晕倒了，一猜是中暑。喊了句“体委呢”，许呦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应了声，好像是离自个儿挺近。她克制着没有睁开眼去瞧那男生，“背她去医务室”，包公下令。
　　许呦听闻，虎躯一震，可身不由己，仍得直挺挺的装死。感觉被人连拉带扯放在了一个宽阔的背上，有双手顺着她小腿把她往上托了托。许呦闭着眼都能想到自己此刻的脸能红的赛过煮熟的大虾，猴儿的屁股。
　　许呦倒是宁可希望自己是真的晕过去，那样好歹人事不知，用不着受这份儿清醒罪。许姑娘怎么说也已年方二八，平时在众人面前大大咧咧，但性别意识早已苏醒。在这样尴尬的时候和一陌生男子‘肌肤相亲’实非她本意啊。她原以为老包会派一女生扶她去，这下看来是低估了老包的善良。
　　感觉自己已离开众人视线，许伤员悠悠转醒，入眼是男生的后脑勺。虽说长这么大见过的男生不计其数，但此刻眼前这颗后脑勺，却实在是，让人感觉熟悉的紧，好像是不久前才见过。但在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思考这种问题，首要之急是想想怎么脱身。无论如何，医务室都是去不得的。
　　想来想去，敌人只能在半路消灭。许呦双手握拳壮了壮胆，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来。她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背她的人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怎么，醒了，不接着装了”声音里藏着无尽的戏谑和嘲讽。许呦吓了一大跳，方才醒悟到，自己那点儿蹩脚伎俩早已被人识破。暗自懊悔太过轻敌，怎么就忘了老路平日‘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谆谆教诲了。一时羞愤难当，倒是忘了自己还在敌人的背上。 路明说完一句话，感觉像是唤醒了一位失足少女，颇有成就感，便也不催她。待许呦回过味来，俩人已经看得到医务室的大门了，她慌忙跳了下来。
　　路明转身，嘴角含了笑，不无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许呦低头，目光掠过路明带有某人鞋印的裤腿，瞬间抬头，惊愕的看着路明。她指着眼前的男生，极为不齿的说道“原来你早就清楚却不拆穿就是为了报复我，等着看好戏呢这是”，路明挑了挑眉，从小姑娘精彩纷呈，变幻莫测的表情中不难看出，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没应声，不急不徐的等着，心想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果然许呦被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气的快要跳脚，“不就是踢正步踩了你嘛，你一个大男生，心胸可真狭隘”。路明恍然，“原来是你啊，对，我狭隘，我可都记着呢。你一共踩了我九下，说说吧，同学，这笔账怎么算才好”。
　　许呦怔住了，平日的牙尖嘴利不知道去哪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击。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正当路明想放过她的时候，小姑娘开口了‘我请你吃冰激淋，反正你也不想回去，我们翻墙出去吃冰激淋好了，我本来装晕就是为了这个，不如我们一起，就当扯平了，怎么样”路明没想到许呦会这样讲，当然许呦自己更是没想到，毕竟邀请敌人并不在计划之内。她几乎是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只得暗自祈祷他会拒绝。结果路明带着明显笑意的一声好啊幽幽的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就这样，俩人不知是谁上了谁的贼船，稀里糊涂的成了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许呦耐不住好奇问他，你怎么看出来我是装晕的。路明侧过脸看了一眼满脸求知若渴的小姑娘，把原本有点儿刻薄的话咽了回去。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因为我会看”。许呦切了一声，打心眼儿里的不相信，但也没再追着问，死缠烂打的事儿她做不来。直到多年后，许呦终于听到了最初的答案，“那是因为你晕倒的姿势太丑”路明笑着说。
　　许呦跟在路明身后，到了墙边。“你能不能成”，路明看她。许呦心虚又不服，说了句“瞧不起人咋地”便不再理他。路明好笑的摸了摸鼻子，一跃爬上了墙头，又纵身一跳，人就站在了墙那边。许呦学他，却发现实非易事，这可比装晕难得多了。待她终于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以为完成了一半，却沮丧的发现。下去比上来要更有技术含量，显然她并不具备。
　　路明在下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上边的女孩儿，明明怕得要命却又故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额角的碎发已被打湿。虽然强撑着但仍有一副楚楚可怜的韵致，路明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没了那份看她笑话的心思。他仰着头，对许呦说“你放心跳好了，我在下边接着你”。许呦认真的盯着他看，皱着眉像是在考虑他话里的可信度，然后，她下定决心点了点头。许呦小心翼翼的探了探脚，然后闭上眼睛，纵身一跳，尖叫声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跌入了一个结实而又温热的怀抱。许呦缓了缓不好意思的推开路明，抬眼看去，对方倒是神色如常，毫无异样。
　　当然多年后长大的许呦若是稍微细心一点，就不难发现那人的耳朵悄悄的染上了一抹绯色。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有点沉默，一路无话的去买了冰激淋。俩人在冷饮店里坐着吹空调，许呦浑身舒泰，也忘记了这一天的曲折和尴尬。眯着眼好脾气的问路明“同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咱今儿个也算是共患难同甘苦了，彼此认识一下不为过吧”，路明看着方才吓破胆儿的小兔子此刻又变成了狡猾的小狐狸，嘴角一弯，心想今儿可真值。
　　许呦见他只笑不回答，示威性的拍了拍桌子，没等她发作路明便开了口“鄙人姓陆，名明，不知这位姑娘何许人也。”许呦刻意端了端，装出点不情愿的样子，这才说道“本姑娘姓许名呦，你可知是哪个呦”。路明心想，我不仅知道是哪个呦，我还知道你爸老许呐。于是笑着回道“小生才疏学浅，确实不知”，许呦盼的就是这句，“谅你也不知，告诉你吧，是呦呦鹿鸣的呦”。
　　俩人就这样在店里消磨了一下午。晚上许呦躺在床上，也觉得这一天过的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