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罗赛迩

3、【三】

　　之前的雨下得透彻，土路极为泥泞，王崇泛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形迟滞，全然没了刚才的凌厉矫健。
　　“承蒙相救……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女子小声说道。
　　“一个野道士罢了。”王崇泛道，眼睛盯着脚下的泥水，“官府出钱叫我来看看这里边的蹊跷，说来也不算特意救你了。”
　　“那就是一直在此处作祟的妖怪么？这样说来，今后就能太太平平了？”
　　“或许。”他不置可否。
　　女子也便不再多问，小步在王崇泛身边走着。
　　“话说，你那包袱里，是药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女子手里一直紧抱着个布包，即使是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也未曾松手。
　　“这是我家夫君的一些药草……”
　　“果然如此，”王崇泛用另一只手抓抓鼻子，“药香味好浓。”
　　“这药草对相公十分要紧，否则我也不会这样着急出门了。”女子轻叹。
　　“这是哪位大夫开的啊……这味药，叫什么名字？气味好生生僻。”
　　女子面色有些尴尬，“这不是一味药，是数种药材混杂，所以气味杂了。”
　　“这样啊，见笑，我对药草根本是个门外汉。”
　　“恩公刚才受伤了吧，我家就在前方不远了，不介意的话，请到寒舍敷药包扎。小女子略通医术，若是恩公信得过……”
　　“哦？你懂得医术？”
　　女子苦笑，“家父是山野郎中，我自小也就学得一二。相公的病也是自己开了方子去药房抓。即使没了娘家这一层，久病成医，想来我现在也该是半个药房先生了。”

　　走了半路，隐晦的天色一边终于破出一线浅浅的灰白，偶尔的一两声林鸟的鸣叫像晨间的湿气般沁人心脾。火把的光，逐渐显得暗下去。
　　“终于见天光了……”王崇泛嘀咕着，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女子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恩公，您是刚才一战吓软腿了么？”
　　“除妖和走路完全是两回事！啊！”王崇泛重重丢下一句，不想脚下一滑，向一边歪去。他一时失措，火把脱了手掉在地下的泥水里，滋滋响着便熄灭了。
　　一片寂静。

　　天已愈发见亮。王崇泛稳稳站住，眯眼看着面前表情僵硬的女子。她苍白的面孔掩在大簇树木的阴影下，只有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着不自然的光。——就在王崇泛佯装摔跤向那女子倒去之时，她瞬间飘离了两丈开外。
　　“呵，看来除了医术高明，你身手也是不凡呢。”王崇泛笑道，“你那包药草就这样重要，这样舍不得掉落浪费？”
　　女子死盯住他不肯开口，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寒如冷风，利如刀刃。王崇泛身上、脸上，霎时被划出无数细小的血口。
　　“在这里被妖怪所害的，发现尸首的都是最近失踪的人，很明显只是被低级的妖魔吃掉，和前几年一直持续的情况完全不同。我一直在找，那些消失得过分干净的人都是去了哪里，直到我发现了这个。”王崇泛冷冷一笑，从袖子里摸出朵模样奇怪的花来。
　　那朵花形似百合，却通体墨色，散发出浓郁的瑰异香气。
　　“这是你包袱中的药草吧？彼岸花，是长在黄泉边的妖花，若是种在人间，以半死的活人饲育，就能完全吸取其精血，是修炼魔道的上选呢。你去抓药的地方，恐怕不是镇上吧。”
　　“你，你开始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你？”王崇泛苦笑，“那要拜你的修为所赐，我一直都没有闻到你身上的妖气。我只道那味道也是那破庙中的妖怪身上传来，但是看清原形，才发现那不是这样成气候的妖怪。恐怕你去那破庙，也是因嫌那妖物做事粗暴，惊动四方，坏了你暗中的大事吧。”
　　女子抱紧手中的东西，那愈发浓烈的妖气中，王崇泛闻到了狐狸的膻味。
　　“啧。”王崇泛两手疾动，在空气中布阵，“你身上已经几乎没有妖怪的气味，想来也是早脱去狐皮化为人形，何必来这套不齿把戏。”
　　狐狸是灵性的兽类，修得千年即可脱去兽形，谓之狐仙，可位列仙班与天地同寿。眼前的对手居然已至如此境界，必不好对付。
　　那狐却无心恋战，身子化作一股白烟，眼看就要急速遁去。王崇泛心中一急，念动咒语快步跟上，挥袖之间，手中已多出一把金色长匕。

　　狐狸逃去的方向很奇怪，不是朝便于隐匿的山林深处，而是向着山间的开阔人烟处去。王崇泛紧追其后，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忽然，那狐回头，撒下一把毒针迷雾，王崇泛忙以袖遮面，又恐怕她就此逃离，便闭眼将匕首送出去。
　　轻轻的裂帛般的一声，王崇泛只觉匕首刺进了一具温热的肉身内，黏腥的液体喷溅出来，淌满了手。
　　这样简单？王崇泛惊讶地看到，被刺中的女子无力地靠在手臂之中，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口中涌出鲜血来。
　　“我、我……我不得已的……”女子中了辟邪金匕的一击，却不知从何来的气力，甩开了王崇泛的手。她跌倒在地，手中的布包洒落，浓烈的香气喷薄而出。无数墨色的彼岸花在空中零落撒开，再轻轻跌下，散落于这落拓的女子沾了泥污的裙边、发上。
　　她仍勉力向某处爬去，口中轻唤：“相公……！”声音哀伤而凄凉。
　　王崇泛手中握着匕首，有些无措地看着那女子身形渐渐淡去，最后一道凉薄的白光，化作了一颗光华流转的狐珠。
　　他上前一步捡起那颗狐珠，心中疑惑又多了几分。
　　已脱去狐皮、理应道行高深的狐妖，却是好贫弱的狐珠……
　　而她念念不忘的东西，又是什么？
　　王崇泛抬头看去，那是一间高大古旧的宅子，立在半明的夜雾中，如自洪荒远古挣扎残存下来，安稳无言的巨大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