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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 1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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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见她松口,难得主动开口:“吃药了,朕还是吃皇后的药才安心。”
皇后的笑如以往一样平和,只在司马绍接过碗,倒药入口时,眼中才有一丝丝的不屑与寡冷。
等到皇上喝完,她向一边的小江的道:“好好收拾。”
小江应一声,捧了药渣出去,转角去了厨房。
远远走来的司马清,看到小江背影,闻到一股药味,走了一段后,又闻以一股烧糊的味道。
刚才只道是小江去厨房熬药,还想皇后一向在殿中熬药,因而殿里都一股草药味。
而司马绍也极不愿意进皇后的寝宫。
今日有些怪了,去小厨房也就罢了,怎么不是药香味,而是一股一股呛鼻的烧焦味。
小琪在一旁耳语:“这是在烧药渣子。”
“你怎么知道?”
“以前代王受了伤,生病什么的,我们偷偷熬药,药渣一定要烧掉的。”
小琪的暗示已足够明显。
司马清何偿猜不到。
早从那日皇后还是那个未被册封的太子妃娘娘时,她便能从她的身上向闻到卜珍的味道。
一样的情深义重,一样的将自己的丈夫奉作神明。
只是多年的陪伴,抵不过一个美貌女子的倾城一笑。
母亲羊献容便是再忍让,也不可能与卜珍和平公处。
男人的心在不女人的身上,自是谁都不能忍的。
能忍的,不过是自己的心也不在对方的身上。
皇后的心在太子身上。
殿门再开,司马清领着小琪进来。
见皇后手边的多了一张图,上前看了看。
“皇后怎么也对这些国事上心了。”司马清进来时,便看到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皇后的寝宫里能藏得下的自不是别人。
皇后一时无话,只得将图放在一边,向左右道:“出去吧,守在外面。”
小江向屏风后看了一眼,低头领着一班宫人出了殿。
“长公主请座。”
司马清笑:“我站着就好。”
皇后只得起身。
司马清忽见她起身时,特意的扶着桌角而起,好像不太方便。
“皇后这是……”
“睡得晚了些,早起后,一直困乏呢。”
司马清正想着不知何时找她过来,她不爽利,那就寻个说法,自行离去。
皇后看出司马清并不想久留,只得道:“长公主,其实,其实是有东西给你看。”
司马清目光扫过一旁的地图,“这个吗?”
皇后摇头:“不是。”
司马清挑了一眼皇后,看到屏风后人影似乎在动:“那可是让我看看你殿内屏风。之前母亲也得一屏风,说是母仪天下的人,才能用。”
“刘曜赵王给的吧。”
“你又知道?”
“刘曜痴情于羊皇后,谁不知道呢。”
司马清走到屏风前,手抚了抚:“我们女子只看谁重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代王也是重情之人。”
皇后将话锋一转。
“他……的确重情。”
司马清伸手攀住屏风,透过绣着百花争艳的蜿蜒轮廓,似能看到对面的人。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着,看不清面容。
“长公主,有多久未见代王了?”
“皇后,”司马清嘴角微微斜了斜,“是在替别人问吗?”
皇后上前真切的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司马清眼内光芒一闪,她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的确,她一直留下,并非眷恋这里,而是曾经司马绍许给代王的东西,她一直未拿到手。
她欠拓跋城的,亦是欠了她自己的。
自由,她有了。
用血拼回的落脚地,却被他们攥在手里,时不时拿出来吊着他们。
她极度的不喜欢这种感觉,哪怕对方是皇帝,拥有翻云覆雨的权力,她也是不服的。
她慢慢从嘴角绽开一个笑意:“我若现在走了,只怕皇上不高兴了。”
皇后被她堵得不知如何接话。
说完,司马清撤下攀在屏风上的手,手指掠过屏风时,指尖摸到百花中一簇开得并不十分艳丽的曼陀罗花上。
“这屏风好香。”
“嗯,所有绣线,都用花精油擦过的,所以每一种花的花香,都不一样。”
“绣丝沾上花精油,再来绣花,的确心思巧得很,这百花图,怪不得会花香四溢。”
“长公主若喜欢,送到你殿里去。”
“不必。”司马清看着屏风后一直未动的人影,笑,“放在皇后宫里很好,好得很,现在撤了,反倒不美了。”
两人皆是话中有话。
皇后亦不敢再往下说。
数句寒喧后,司马清起身离宫。
几日后,皇后宫里传出,皇后卧床不起,似是病了。
司马清前去探望时,看到殿前宫人闲懒。
门前落叶一直铺到了台阶上,也无人清理。
但听到小江怒骂着几个面生的宫人道:“皇后还病着呢,你们偷懒给谁看?不想在宫里待着,就出宫去。江北打战,四处抓人做兵丁。你们男的去扛枪,女的去洗衣服。倒是成全了你们一个个的。”
司马清见到小江骂得起劲,抬手自行推开了殿门。
里面的宫人靠在柱边瞌睡着。
见她来了,方醒。
小琪偷偷拉了拉司马清的衣袖指着角落里散乱的瓦片儿,司马清上前细看,全是些煮药的东西物件。
曾经日夜不停的炭火炉,如今内冷外冰。
手探去,里面还有些湿漉漉的。
这是让人用水给浇熄了。
小江进来,见司马清站在碎片边上,忙上前打扫。
司马清转身之机,觉得脚下有什么绊着,低头,是她俯在她脚底下手握裙摆,可怜兮兮的道:“皇上这几日都不用药了。”
司马清略扫一眼,他丢了几座城,现在转头来救自己,求不成就自残,也是意气了。
但回头一想,皇上不吃就不吃,为何皇后又病了。
她道:“那这药不煮也罢了。”
小江道:“皇上不吃,皇后就求,皇上不听,皇后就当着皇上的面,把药给全吃了下去。太医说过,是药三分毒,用对了是医病,这没病吃药,等于……”
是了,皇后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皇上,她与皇上生死与共。
若不是知道这药早早就有问题,司马清会对皇后的苦心深为感动。
不过,现在只余下震惊。
她这样一做,将来皇上有任何事,她都不会被怀疑了。
想到此处,身子一片寒冰。
皇后起身,面色苍老了许多,只道自己对不起司马清,那日毁血诏的事,铸成今日的错。
“你何错,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皇后急了:“可我一直心不安。那是欺骗。”
对,那是背叛。
一个帝王,用人时许诺,用过后的背叛。
司马清早早对司马绍没了信用,只不过她不甘心这样算了。
她握向皇后的右臂,短短几时,瘦得只有一层皮,骨头突兀的包裹出一截让人惊悚的形状,看着让人心痛。
“皇后,你被人利用了。”
“我心甘情愿。”
“为谁?”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不是皇上吗?”
“也许是吧。”
司马清拂袖看向殿外,又是一声军情急报的传令声传来。
每日三报,有时一个时辰就有一报。
也不知道多少疆土正被人蹂躏。
然,她都曾经经历过。
外面有人匆匆进来,见到司马清时,不敢说话。
皇后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是昭明宫的人。
司马清也认得他,是来报信的,她道:“皇后休息吧。”
说完要走,皇后立即拉住她。
三人同在殿内。
皇后也不避嫌:“说,有何事。”
那人低头,眼尾偷看司马清。
皇后又道:“长公主不是别人。”
那人勉强开口:“拓跋城已与石雷勾联,江北失守多地,现在石雷已有异动。”
皇后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
她扑到司马清跟前:“长公主,长公主,真的来了,这一天真的来了。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皇后从来性子平稳,就连先皇死时,她主持丧礼,也是井井有条。
此间却是方寸大乱,像是天塌地陷一样。
那时她不乱,因为要的不多。
此时乱了,因为她要的不再一个要吧安身的后宫,而是给他儿子一个宏大的未来。
司马清被她抓得死死的,衣袖上显出一道一道的折痕。
她想到了什么,撸起袖子,将右臂伸到司马清跟前:“是我做的,你要就拿去吧。长公主,求你不要让代王领兵攻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
司马清心中暗暗一紧。
曾经她与拓跋城又何偿不是生死与共,她不离,他亦不弃。
如今她位及公主,他领兵辽北,看似各取所需,实侧用尽一生的争斗,才换来这些。
然,心尖的那片纯真不染地,已经被权利和背叛侵袭腐蚀。
他被迫离开,甚至反击,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能做的只能袖手旁观。
她深深的看着皇后,抽身欲走。
出了殿门,一团青色的东西扑过来。
软软的身体像一团棉。
“长公主,长公主。”孩子的声音稚嫩得让人心碎。
皇后紧追到她身边:“长公主,你看看太子,他这么小,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的是他的家,他的家呀。不打战好不好?不要跟那些胡人杀戮我们的百姓好不好?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内乱不断,外战四起,神仙也应付不来。
我不是为司马绍开脱,如果那日的事,异地而处,长公主你当如何做?
他只是一个太子,一个无实权的皇子。
五百亲卫都战死在城内,他能信一个外族蕃王吗?
拓跋城,那是刘曜养出来的一头狼,你能跟狼讲道义吗?
清,你听到了吗?你真的以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就能左右他不为江山计,只是不改初衷的帮你吗?
他亦有野心的,你看得到的,你知道的,你什么都明白的,不是吗?”
醍醐灌顶。
司马清静静的看着皇后,她苍桑的泪滑过脸颊,像极了羊献容不顾一切为护住自己时的样子。
太子,她在为太子不顾一切。
半晌,司马清从沉默中抬起眼:“拓跋城,是一头狼,驯服不了的。唯有给他自由奔跑的天地,他才不会咬人。”
“好,只他开口,什么都好说。”
“他若要我呢?”
皇后愣住:“我不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
司马清笑了笑:“是呀,我以为,他定不会为我弃了他一生所求。”
*
军营。
黑色的旌旗如林而立。
秋风吹过,呼啸声鸣如马嘶。
打旗杆下过来的三个骑马的男子,勒马站定。
三个的目光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
一片将熄的篝火后面,白色的帐篷若隐若现。
掀开的一刻,身披盔甲的男子走了出来。
目光扫过,与那三人对接,互相点头致意。
三人里年纪看起来最小的道:“真要攻打曾城吗?”
猛男嗯了一声:“代王说要打,没有不打道理。”
“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一战吗?”
中年男人说完,催马上前。
“代王,出发吧。”
“走。”
一行人,五千兵马。
包围了曾城。
城中太守陈三,业已改名。
陈升。
升,升官发财的升。
城楼上,陈升阴沉沉的看着,有人来报,宫里来人了。
他轻蔑地笑,随手从随从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酒,倒入口中,随后一顿,指着空杯道:“倒。”
送信的人愣在那,等着他说话。
第二杯酒下肚,陈升才惬意的仰了仰脖子,叉腰道:“早三杯,晚三杯,人生不如一只杯呀。”
第三杯端在手里,刚要喝时,送信人张了张嘴,还是忍耐的让他把酒喝完。
不是那人的修养好,而是他看到了另一个人,觉得不开口,更合适。
“长公主。”声音宏亮无比。
陈升握着空杯,愣了愣,举头看天许久,军报送过去不过十日,那皇帝跟王司空商议了结果,就是……
派个不顶事的女人来。
而这个女人,又是惹不得,也惹不起的人。
长公主。
他领教过对方的厉害。
但再厉害,能敌过五千铁骑?
他幽幽回头脸上似笑非笑的恭敬着。
司马清见他一身素衣,里子还是麻的,这是在为人戴孝?
他死了谁,要把孝服着在里面。
不能为人知的人吗?
她上前,陈升行礼的道:“长公主,您来了,这里可比宫里冷多了,小心冻着。”
司马清神色淡淡的,步到城楼之上,风吹起鬓发,面上森森的寒意上来。
“看我没有说错吧。”
陈升凑近:“回吧,长公主,这种事男人都办不来,他们那群北族的高人们就支着你来了?
你何苦做这种事。”
司马清侧目:“你倒是一点不急。”
“急,我急呀,我急得上火,睡不着。”他连撇清道,“我只是觉得江山不稳,史书就说红颜祸水。江山沦丧,史书马上写后宫干政。总之江山有事,错永远是女人的。
江山壮丽强盛,赞永远是男人的。
好像男人他们就是没娘的神。
没娘生的神,所以一个个都可以主宰了天下人的生计。”
司马清拢了拢衣袖:“这话你怎么不跟皇上说去?”
“皇上?那是你们捧他,不捧他,他能是皇上吗?”
“也对,司马氏本不是皇族,也是杀了曹氏一族后,才取代了他。”
“对了,你想通了吧。这便是轮回。天命如此,我有什么好挣扎的?”
“那让我出城吧。”
“你?”陈升摇头,“拓跋城就是冲你来的,我让你去了,那大晋直接完于此朝。”
他陈升虽不是名士,但也还是看出,一朝兴败,都有几年或是几十年的过程。
大晋总还是有几个想撑着将倾大厦的栋梁之材。
司马清是女人,但她算一个女人中的男人。
“我不去,城中的人都会死。”
“死是会死,不过拓跋城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一路南下至建康。”
司马清笑了:“你不了解他。”
说完,命人抛下绳索,自己不上前拉了拉试试是否牢靠。
陈升:“公主,你不是想这样出城吧?”
“我能这样出城,奇怪吗?”
纵身一跃,袖口卷在绳索上,人悬在绳上,双脚齐蹬。
人飞出数步远,再落向墙面时,顺势往下降。
以此反复多次,她便落在了城外的泥土里。
陈升歪头看着他,手中的空杯嗖一声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军营前。
司马清孤身一人站在帐前。
营中大多熟悉,见她来了,分外高兴。
然,司马清只觉得这些人若要杀进她方才来的地方。
她是不会开心的。
拓跋城赶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
他素来不笑,脸如冰块,但此间一笑,融化所有。
上前几步,一把抱起司马清,脸上带着一层青碴,接触在一起时,有些微微的刺痒。
司马清抚了抚了,“你忙得很呀。”
拓跋城眸色一凝:“我又不用再娶,打扮起来给谁看?”
司马清乐了:“这不是女子才说的话吗?”
他抱着她往帐内走,边走边道:“这营里哪有女子,只有一群野男人罢了。”
营中乍见女出现本是一片欢腾,但转眼,司马清被拓跋城带入了帐中,让所有人都眼馋不已。
袁雄呵呵笑的搓手:“我也久未见她,未何不给我一个笑脸。”
段狼扶着腰间的刀;“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蝉。”
袁雄:“那谁是见着母猪发呆的公猪?”
段狼伸手拍在他头顶:“你懂什么?我总觉得这战打不起来了。”
*
入夜,司马清方转醒。
他已在灯前看着什么。
见她醒来,过来掖被。
司马清缩了缩脖子,曾城的秋夜真冷。
“冷吧。”
他坐下,环着她。
她窝在他的怀中取暖,过了一会方才觉得背脊上不再那么的凉。
她低低的说:“代王久在军中,家中人可不是要寂寞了。”
她们?
一个个都是别人塞给他的。
他捏着司马清的下巴,俯视她,眼睛很亮:“我家里还缺个王妃主事,你来可好?”
司马清轻轻一笑,就着他的掌摩梭一回,他歪头又说了一次。
她只抱歉的笑,随后伸手揽住他的脖。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以前多到可以时时相对,如今却一眼数月。
气息还是那样的熟悉,动作亦从来让她有些微怕。
狼,他有时真的像是一头欲求不满的狼。
猛劲与冲劲可以将她带入地狱里,捧到天上。
互视了一会,拓跋城扔了手中的东西,钻进了被中。
清晨。
瑟瑟风声吹出一疆的冷肃。
司马清从他怀中坐起,嘴中微麻。
内里藏了不少的曼陀罗花精,闻起来香气沁人心脾,服下去,可以安神。
这东西她常年用,已离不开。
身体里的余毒一直在,靠着这些花精,能让自己好过些。
帐外有人走动,她披衣出去。
姚琳春站在远处,漠然的看着她。
曾经的红衣少女,爽朗直接,头永远高昂着,像草原上最烈不可驯服的烈马。
此时,却眉头微拧,站在一片冷森的晨光中。
太阳初升,来不及驱走早秋的寒意,一层淡薄的黄色阳光,染进她的眼底,寂寞而枯燥。
司马清拢了拢头发,手握着脖下系着的衣带,上面的缀着的几颗珍珠圆润,历久弥新的散着淡淡的光泽。
两人对视了一会,到底司马清先开了口:“王妃也在。”
姚琳春手里握着一条马鞭,一下一下打在手心里,围着司马清转圈。
远处的袁雄望过来,想要不要过去。
段狼拉住他,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搅进代王的私事里。
而且,段狼以为司马清又怎么会吃亏。
姚琳春扬了一下下巴,不情不愿的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委曲你在这天寒地冻睡军床了。”
后面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带着奚落还有不明就里的妒嫉。
司马清低了一下眸光,复抬起:“说起来,没有你委曲。”
姚琳春面色激动,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但唯有这个委曲,她是万万听不进的。
她有五千兵马做嫁妆,为何换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马鞭在手中捏了数次,几次要脱手飞出,却在看到司马清的脸庞后,想什么什么,都忍了下来。
“你来何事?”姚琳春开口质问。
“来看看他。”司马清倒是气定神闲。
“你要脸吗?你已经是曹家的儿媳了。”
司马清垂下眼:“他有妾室相伴,我不过是一个虚名。”
“虚名?我们女人哪个不是为了个虚名在争?”
司马清嘴角微微牵动,她来不是为了跟一个草原女子争风吃醋的,她有更重要的事。
转而道:“他要攻打曾城,你知道吧。”
“我都跟来了,我能不知。”姚琳春似乎心底好过了些,毕竟随军跟在他的身边,虽次次被他赶出大帐,或是自己被守卫拦在外面,但总归比司马清离得近些。
司马清遥遥眺望着阳光下,佛若渡了一层光的城楼,那里的喧嚣如在耳边作响般。
街上人流渐多,吱呀开启的木门,挑担而出的男人,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家门口向外看着。
普通又平静的一天,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开启。
回望军营,晨练的士兵,手握弯刀,腰挂佩剑,双目犀利而凶狠围伺里城楼里面。
如一群围困羊群的狼。
她叹了一声:“如果拓跋城俘虏了城内的上万人,你说他会做什么?”
姚琳春没有想过这些,但羌部落拿下城池,自然是杀人抢掠,夺财。
她脱口道:“这夺城,就像是割草,得了草后,自是拿来喂自己的牛羊。难道放在那里看吗?”
司马清冷笑:“拓跋城不会杀他们,他会让年轻男子当兵,女子耕种生养,不用多久,他能有上万人的军队。到时,你的五千陪嫁兵,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你胡说。”姚琳春目光微乱。
司马清洞察的目光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她怎么会不知道拓跋城是个怎么样的人。
狼群的首领,带着自己的人马方能占领更多的土地,哪有永远依靠外援的。
何况姚部的兵,从来与先登营的那些亲随不同。
司马清:“从长安城,到平阳城,再到曾城。他的族人,还别跟随他的人异族人,互相通婚,一齐迁到辽北。
你又见过他大开杀戒吗?
他有号令千军的能力,却不喜欢用杀人速决问题。
这是他跟那些胡人根本不同。
他这样做了十来年,投奔他的人,由他攻下的城,皆顺从于他。
他不再是依靠别人的兵马才能成事的代王。”
姚琳春听着眼神微微一闪,装糊涂的手一挥:“我听不懂,我只要我的男人身边只有我一个。”
“你嫁给他时,他的身边何止一个我呢”
姚琳春咬牙道:“温婷那货。”
司马清顿了一顿:“要想长久的留在他的身边,劝你让他不要攻下曾城,否则,一旦开打,他赢了大晋,下一个目标是刘曜,或是石雷,再下一个目标,清除那些安插在身边的眼线,拔掉后背的芒刺,也不会太久了。”
冷风吹进姚琳春的耳中,她早上被自己的亲随叫醒。
并不是因为司马清一夜未出拓跋城的大帐,而是她收到了姚部氐族给她发来的密令。
父亲要求她,立即协助拓跋城攻打曾城,却又说,入城时将拓跋城的粮草烧掉,断他的后路。
她不清楚为何要这样,但总归不是好事。
“拓跋城的事,我从不过问。再说,他也不听我的。”
说完,又马上道,“他谁都不听。”
司马清微笑:“你父亲,跟着刘曜在跟大晋作战,拓跋城又兵临城下。你们很快会见面的。”
说完,司马清不再废话,手一抖,一张信纸落下。
姚王与石雷通信的密件,从拓跋城的案前拿来的。
“你父亲这封东西落在拓跋城的手里,昨夜由我扣下了。我不想一个女儿失去父亲,只问你一句,你想他生,还是死?”
“他是我父亲,自是要他生。”
“那让你父亲,把刘曜军队的布防图交给石雷。”
“你要助他灭刘曜?你的三个弟弟还在他的手上。”
司马清闭了闭目,“活是他们的幸,死是他们的命。”
阳上三杆,拓跋城才从大帐内走来。
段狼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只听着,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不一会,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相继出现在他的身边,都是交出一只竹筒,或是密件。
他看过后,将东西掷入篝火里,双目看着哔哩吧啦作响的火星儿,默默出神。
马儿一声长嘶,他调头看,黑云正跟司马清玩耍。
久不见司马清的黑云,一改往日高傲,刨着前蹄,作人立状,时不时甩耳喷气,淘气而可爱。
司马清拿了一把青草,伸在它的嘴下,笑意盈盈的道:“好吃吧,我来了你就好好吃吧,不打你不骂你,也不骑着你让你辛苦。我就看着你在草原上奔跑,我就开心。”
拓跋城伸手过来,架住她:“你这样喂法,它以后就没有人敢喂了。”
“怎么,我太亲近它了?”
“它只吃人手上的草料,以后草原上的一律不吃,那得饿死。”
“哦,代王的意思是,放缰绳,让它四处去吃?”
说着目光望向后一排灰色的营帐,那里面,是营~妓呆的地方。
拓跋城牵她手,带着黑云往另一处地方走,“找个只属于它的地方,让它安心吃,别的马不能动这块地的草,这样才对。”
司马清心底荡起一抹暖意,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也渐渐有了温度:“只属于它的地方,黑云要的地方并不算大,而且那地方真的永远的只属于它。”
“是吗?”拓跋城眼中闪了闪,低头吻在她的脸颊,“清儿,我可从来没有轻松得到过什么。”
“晋皇愿与你订下盟约,互不侵犯,辽北你是王,无人能与你相争。”
“盛乐已在我手中,并非他给的。”
“那你还要什么?”
“非我要与大晋为敌,司马绍言而无信,王导欺软怕硬。你看一场声内乱已耗尽大晋最后的心力,不是刘曜石雷夺下都城,就是他自己被人灭族。回到我身边,你才安稳。”
司马清倚在他的怀里,看黑云低头吃草,一步一步,悠闲自在得很。
她缓缓推起自己袖口,右臂上的伤痕露出一小截。
拓跋城目光所及,接触后,又调开头。
“其实,每一次战争消亡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征伐的人,其实从未过上什么发日子,而是一次一次的惊吓中醒来,又死去。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活着的可贵。”
“是,我们都是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不容易。”他下巴轻轻低下,抵在司马清的脖间,鼻尖嗅到一股花香,那是司马清为他中毒后,永远留下的遗憾。
这憾事,他们彼此都知道的。
不说破,只各自神伤。
他唇在她鬓边暗自心语,清儿,别劝我收手,箭已在弦上了。
司马清好似不知,只静静依着他,哪管四海之内的战火连天。
那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管得了,能管住的事。
这场战争的点燃,是从一个杀太子的女子手中起,那终结者,又会什么是谁?
每一个站出来的司马氏,都没有成功。
恍悄二十年,互相出卖厮杀,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成王败寇之路。
公元328年。
石雷攻打刘曜。
他们曾是战场上的盟友,反脸称帝后各不相让。
传闻,他领的兵,每经一地,大战开打之前就会军中必会阵前惊乱。
士兵挥刀自残,将军口呆舌僵,发不出号令。
而石雷的军队杀入后,却如有神助。
最为称奇的是,刘曜领兵北逃时,中了埋伏,被俘虏。
石雷迫他献出长安城,命他修书给城中的儿子,他却拒不听从。
一代枭雄,被斩于军前祭旗。
消息不出三日,已传遍整个江东。
而此时,司马绍业已去逝两年,宫里由王导把持着朝中大小事宜。
他终成盛极一时,司马氏一族完全不可撼动的大司空。
然,庚氏一族,也因为庚文君母凭子贵,成为了太后,渐渐走向了权利的核心。
从此再无人能让这位年轻的太后被人欺凌。
听闻,宫中大宴庆祝,一时间,灭国之恨似乎消减了大半。
只不过,这种高兴,只维持了不过个把月。
转眼深秋至,石雷的原来只作为后备军的军队,已悄悄逼近曾城。
这一日,司马清正与拓跋城策马而行,远远看到西北的方向,升起了三道黑烟。
烟丸冲天起,呼啸声尖锐刺耳,战马的耳朵转动,战士们也停下了手中操练的弯刀。
拓跋城勒住马头:“来得真快。”
“代王说谁来了?”司马清远眺,看不清远处的军旗。
“我去取个东西过来,你就知道是谁来了。”说着拓跋城掉车马头,双腿一夹,纵马往西北角的方向去。
司马清挥起马鞭,说了一句“等等我”,追了上去。
马行一个多时辰,看到一条长长黄色的线,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
尘埃贴着地面移动,轰轰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击在耳膜上。
不一会,一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司马清放眼看去,来人催马上前。
一身盔甲,白色的须眉,双眼冷冰的看着他们。
“刘大人。”司马清跨在马上道。
“长公主。”
“正是临海。”
“你为何在此?”
“刘大人,你又为何在此?”
刘为手把腰间佩刀:“我来讨债的。”
司马清平静的看着他,等了近两年,他终于还是向大晋宣战了。
“皇上死了,欠你们刘家的可算还了。”司马清问。
“还?我刘家灭门,只有我一人逃出,你们司马氏可真会算。”
司马清摇了摇头:“你走后,皇上杀了王敦,戮尸于朱雀街,枭首悬于东宫楼三月,那里曾是刘大人守的东宫,是刘大人手下守护的地方。”
刘为目中恍惚,眼前似见那日宫城之下,血流成河的景像。
几千人,都因护城而死。
而背叛者却得了高官厚禄。
他每每夜深回想,心中痛苦难当。
现在司马清一句“皇上能做的都做了,杀再多的人,除了造杀孽,于事无补”,让他更加愤怒。
“他不应该死这么早,他才二十七岁,他应该看着我刘为是如何攻下一座城,如何将一座城里的人都对他众叛亲离。”
司马清:“这真是你想要的?”
“是。”苍老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恨意。
“刘大人,你以为大晋为何会亡”
刘为略意外,他从没有想到守,这句话会从晋国的公主嘴里说出来。
至少这种话说得有些早。
大晋在江东十几年,还未灭亡。
“我余生所愿,大晋会亡于我手。”
“不,国亡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意志,而是从来没有消减过的欲望。我劝你不要动手,枉背了骂名。
去灭一个将亡的国,不如去建一个全新的皇朝。
一战下来,消耗的是你,还有你身后这些人的生命。
其实你们男人打打杀杀,争夺城池,无非是想占有更多的地方,享受只有自己驾驭百万奴隶的成就,圈养更多的女人为自己生养多得数不清的后代。
可那又如何,司马氏能灭曹魏,自然有人能灭司马氏。
只是刘大人,你把战火烧到江东寒族人的身上,你可想过,死三千,却要三十万甚至更多的人陪葬,这不是报仇,这是屠杀。”
刘为心口起伏数下:“我管不了这么多。”
“那你跟刘曜何异,石雷何异?他们交战,坑杀了两万多羌氐族,你以为你攻下江东,那些为你修坟,为你鸣不平的江东百姓能逃过石雷的灭汉,石虎灭种吗?”
刘为心头发热,他跟随石家人打战,一路上杀人如麻,有时自己都麻木到,只会说“杀”这个字。
江东,江东。
他曾誓死守卫的地方。
山青水秀,阡陌纵横。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方才看到拓跋城一直在望着他。
“代王,你带她来,不会以为大晋守不住的山山水水,能被她几句保住吧。”
拓跋城冷冽的目光扫过刘为,催马上来:“刘曜已灭,你若攻打大晋,忠臣变罪人。”
刘为嘴角斜了斜,白发在空中飘着,凝神半晌:“我们这种人,如若不能为他所用,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甘做被驱使的奴隶?还是做自己的主子。”
刘为的马儿一声嘶,马头偏向另一个方向,忽听到身后一片糟乱。
回头,一个兵勇上前:“刘将军,军中那些降兵全被杀了。”
“为何?”
“他们大多是江江寒族人,想回家。但听说是要去攻打他们的家乡,就起事了。”
“为什么不留下活口。”
“石虎将军说,刘曜都杀得,小小一个降兵有什么杀不得。就是杀尽江东,染红这里的千百条江河,也不过是杀了一群跟他们争食的羊。”
刘为大为光火,马蹄声四起,回营。
眼见将军风风火火的离开,司马清喃喃道:“代王,你其实并不想攻下曾城是吗?”
拓跋城看着远去的刘,有些出神。
刘为一身为江东征战,被王敦排挤,如今在石雷帐下,虽领兵上万,却连自己的家乡都守护不了。
他身后几万鲜卑族人,好不容易从四面八方,脱了奴籍,在辽北生活。
累了可以看看湛蓝的苍穹,困了可以枕着碧绿的草原,渴了饮一人捧雪山的流下的雪水,一切安宁而自由。
再看前方,不过数里之遥,刀光剑影里一个个萎顿的人形,在最应该欢笑自在的年纪民,草草而亡。
谁不希望太平?
他叹了一声:“我一直在希望,让族人的老人,看着他们的儿女成亲,等着小孩子们长大。
我曾给他们希望,不想因为我的私欲把这希望给毁灭了。”
“代王,陈兵曾城,是想让刘曜与石雷以为你要攻打大晋,因而他们两相互斗,不用提防你对吗?”
拓跋城一笑:“他们都在拉拢我,我不做个样子,他们如何能放心大胆的互相搏杀。”
“那你是笑在最后的。”
“各取所需,大晋许我的一样不能少。”
司马清低头想了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是。”
“刘曜军营里士兵失惊是你做的?”
“嗯。”他沉默了一会,点头承认。
“你用毒?”
“也不是,曼陀罗花喂马,种子拿去焚烧,可以安神的。”
多了便是毒,司马清知道。
“不这么做,你如何能回到我身边?”
“只怕宫里又要非议我这个羊献容的女儿了。”
拓跋城指了指远去的一辆马车:“那上面就是王导所称要请回去的大晋公主,他们那么急,我只好送一个给他们了。”
“谁?”
“还有谁?”
司马清想了想,似乎猜出车中所坐之人的身份,浅笑:“城哥,你这盘棋下得真大。”
“我是布棋,从不轻舍任何一颗阴棋,尤其是那种天生为棋的人。”
“我呢?是你的棋吗?”
他不语,伸手握过司马清的右臂,推开上面的袖子,露出上面的伤痕,指尖轻抚。
心说,从来没有一个颗棋敢与对弈者抗争,但你做到了。
说服姚琳春将刘曜的藏身地告诉石雷,你比我更厉害。
棋,临海,你才是洞察人心的布棋高手。
(全文完)
60多万字写完了。为自己鼓掌。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第 19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