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世 ...
-
第一章
那一日,桃花灼灼,骄阳胜似火,我倚在这灼灼的桃花树下,饮完了一壶鸩酒。回忆像是一幅浓的化不开墨的图,酒滴在这图上,泛起一朵朵浅浅的墨花。
我扬起嘴角,低声浅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自此,与我再无瓜葛,虽心中有怨,亦无可奈何,我不知怎对公子情深至此,却不晓得公子眼中是否有我。罢了,这一世,我便成全你了罢。
夕年四月二十一日
我于桃花树下饮毒酒而亡。
垂下头,满眼不甘的我却未曾看见远处的那抹青影,青影驻立许久,微向前两步,顿了顿,便转身离去。
夕年四月三十日
王登基,于是昭告天下,于瑾世子谋反一案尘埃落定。罪臣于瑾自薨于漓水之畔,且不得葬于皇陵。
那一年漓水之畔的桃花才堪堪开了几日,便凋零的不成样子。
我印象中的沈昱其实是一个十分温文尔雅的人,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在他三哥哥的生日宴上,那时我嘴巴馋,偏偏短手短脚,用筷子死活夹不到眼前的酥香鹿肉,一着急,手劲一大,一小块肉就“啾”的一声直接撞在了沈昱的衣服上。沈昱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他沾着一小块油渍的衣角,心想哪来的粗陋小子吃饭会吃到别人身上去,一抬头,看见吃相十分不雅的我对着他道歉似的一笑,肉丝且还挂在牙齿上。他突然觉得好笑,微微露齿,点头对我示意无碍,就这样我便看呆了,只知道鹿肉虽香,却是不及沈昱那一笑来的酥香可口。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一幕,一直疑惑,为何笑会是肉香味的呢。为何,生来我便是男子呢。
我知道,这辈子,我和沈昱就只能止于此,可情哪能说断就能够断的,这情,丝丝绕绕,像蝉茧般,绕疼我心。沈昱能看出来我对他的情吗,自然是不能的,且不说世俗能不能容忍,单单对于沈昱,那般清风霁月的人是不该有人对他怀有歪心思的。
但---我还是会往沈昱那里跑,有好吃的我就带给沈昱,从父亲大人那里得来的古玩字画我也带给他叫他帮我鉴赏一二,有时用珍贵的有时用稍逊色的,沈昱偶尔惊喜偶尔失望的微表情在我看来却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画有趣的多。
我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鬼怪小说,这是我府上的侍女在沈昱探望我父亲时偶尔透露的,尤记得那名侍女面带桃花眼含秋波,柔柔弱弱地对着沈昱说着她的主子我的糗事。明明我心里怄的要死,还要装作大度地潇洒挥一挥衣袖,“怎么说话呢,本世子是这样喜欢奇奇怪怪东西的人嘛。不要听她瞎说。”
沈昱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瞅了我一眼,“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无伤大雅。”
我突然跳起来:“沈昱!你刚才那个眼神是在嘲笑我吗!你尽然在嘲笑我!本世子天资聪颖举世无双,这种话本只是无聊消遣之物罢了。”
沈昱瞟了我一眼,“是是是,您说的在理。”
我双手叉腰,做鼻孔朝天状,“那是自然。”
沈昱轻笑一声,“听闻你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点头称是,“多年前就不好了,只是一直用珍贵的药吊着,不然也不会有我这么年轻的世子。”
沈昱点头,我抬头看他,“晚餐,在我这儿吃吗?”
他摇摇头,作严肃状“父王最近给了我一些奏疏,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我也要把它办的妥帖些,对不起谁都可以,但是不能对不起百姓。”
于是本人对沈昱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我顺势竖起大拇指“以前总以为您清雅淡泊,原不曾想,您竟是这般胸怀天下!在下佩服!”
沈昱侧身靠近我,“瞎说你也信。”,说罢,一挥衣袖,“走了。”
我呆呆的望着沈昱离去的背影,不知何时起,沈昱同我接触的多了,却也沾染了一丝烟火气,怪不得我的夫子时常告诉我,近猪者赤近墨者黑,哦哦,不好意思,是朱。
我二十岁及冠,沈昱送了我一个碧绿的簪子,色泽透亮,圆润,我喜欢的爱不释手。我问他,为何要送我簪子,哪有送挚友簪子的,女里女气。他说,似于瑾这样的男子,送寻常之物倒衬托不出你高雅的气质。我嗤笑了一声,什么奇怪的道理,我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高雅沾边。他说,我倒是希望你能谪仙一点,不理凡尘不理俗世。我哼哼了两声,生于凡尘,怎能抽身于这俗世。
沈昱啊,谢谢你的簪子,谢谢你亲手做的簪子。
我们家有一部分王朝的兵权,可惜父亲在某次出战时不慎受伤,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回来之后身子却愈发不好了,府中的老医官偷偷告诉我兴许是被人下毒了,但父亲叫我不要声张,他说我们家世代替王征战,已经有功高盖主之嫌,这些年暗中死去的于氏血脉你猜有多少。我沉默不语,帝王家的人情冷暖我是知道的,从小看这些你争我夺的场景也已近乎麻木,我告诉父亲,盛是帝王给的,衰也是帝王给的,到了这一辈,就剩我这一个嫡子,您也不要愧对列祖列宗,盛了这么些年,是时候还回去了。父亲叹了口气,你和沈昱走的很近吧,虽说我小时候传授过他武艺,越长大却越看不懂他,生在帝王家,怎能如此温润。我笑了笑,眼神微暗,您是嫌弃沈昱太过温和了?若真是如此温和,生在帝王家,哪能安安稳稳的活了这么些年?父亲叹气叹的更重了,我知你自小聪慧,看事通透,可我觉得你有时又不够通透,为父只希望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能活着。
时年二十一,北族叛乱,我受王族亲令,任副统帅,出征北族。半年后班师回朝。
时年二十三,北族再起叛乱,仍任命出征,突袭敌营,斩下敌方首级,肩部受一箭,所幸伤口不深,于一年后回朝。
那时沈昱带着几位文臣在城门处为我接风。
我跳下马,把缰绳递给身侧的小厮。阳光稍稍刺眼,我眯了眼睛,便见沈昱向我走来,他问我,“可伤着了?”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早好了。你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就不能问些其他的吗。比如我砍敌方首级的时候,那个碗口粗的脖子是怎样喷血的?”
他一愣,笑到,“一年不见,你还是皮的很。不过你不在的这一年,我倒是挺想你,想着昔日连肉都不会吃的小子,现在竟然还能突袭敌营了。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碗口粗的脖子是怎样喷血的?”
我突然就想笑,笑的直不起腰来,“谢谢昱兄挂念,幸不辱命,本世子平安回来了。”
回到府邸,看着越发憔悴的父亲,我只能默然,替他掖了掖被角,我道,“父亲一年未见,可是担心着了?”
父亲点头,“是啊,我这身子怕是快不成了。如今诸位皇子都羽翼渐丰,必会有一争,你且做好打算。”
我低头,淡淡的笑了,“父亲这还是看不出孩儿心中所想吗,若沈昱真是一个无争之人,此次我回来他必只身前来,可他带了近臣。”
父亲摆了摆手,“都是局中人,下去吧,为父累了。”
我点头称是,侧身退下。
过几日,我约沈昱一同喝茶,问他近来可好,他面色不变,端着茶杯的手的小指却是轻触了一下了杯壁,“我已过婚配年龄了。”
我眼色一暗,“可有看中哪家姑娘?”
“未曾,但王子,一向自己做不得主。”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你也该成家了,要是哪家姑娘选做了你的妻,那也是修来的福分。”
他盯着我看了一秒,“随缘。”
我默了默,轻声到:“前日,你父王召见我了,得了些赏赐,还和我聊了聊些琐事。”
“哦?”沈昱挑眉,“他岁数大了。“
其实沈昱不知,那日召见我的还有他的母妃,他母妃告诉我,沈昱母族暗地里做了些陷害其他皇子的勾当,好似被王上抓住了些把柄,但碍于我与沈昱走的亲近些,又见我刚立功回朝,王上暂且装作不知而已,可这把柄一日在王上手中沈昱母族一日便不得安睡,她求我,求我抓紧兵权,多建军功,沈昱能倚仗的,能完全信任的也只有我了。我点头,此事莫让沈昱知晓,我会从中周旋,贵妃切勿再有什么动作,静观其便就可。
此后,东水患,死伤百姓无数,且水匪横行,我带军围剿,,时二十六,围剿时,收到急报,父亲病发,不治而亡。我跪地,喊道:”我父已病去,但吾不能立刻启程致孝,未清除水匪,吾心不安,故只能不孝。“
时年二十七,归家,看见府邸挂着的白幡都已经泛黄,我知道,我离开了太久,但,此世,仅唯愿沈昱平安。
那年秋天,天气却是越发凉了,往年受的伤,无不隐隐作痛。沈昱不知为何知晓了此事,带着宫中御医来给我瞧一瞧,我道,“竟然劳烦昱公子驾到,有失远迎。”
他说:“若是没人告诉我,你这伤病怕是一直瞒着了?“
我抱歉似的一笑,“哪个小厮说的,看我不打断他的小狗腿,这等军事机密也敢往外传。“
沈昱呵呵一声,“我给你请了御医。”
我立刻做宽衣解带状,“要不要观赏一下我精壮的身材,结实的臂膀?”
沈昱翻了个白眼,“让御医瞧。“
其实这些年,虽说无性命之忧,但小伤却不间断,我倒不甚在意,又不是女儿家,把身体养那么白净作甚。
但沈昱说年轻时还好,等岁数大些了,受伤的地方便会开始发作了,对好友要且关心着。
于是我便谢谢了他的好意。
年末的时候,三王子被弹劾,弹他处理盐务时贪墨,且数额巨大,又暗中谋害大皇子,种种证据让三王子再无翻身机会,被一纸诏书判了终身监禁,而大皇子也因中毒便从此缠绵于床榻,王位一争便再少一人。听闻此消息时,沈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轻呷了一口他手中的好茶,点头应了一声嗯。
我挑眉,若是,若是我被监禁,你当如何?
沈昱笑道,你怎么和女子般还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说我会不救你吗?
我抿了抿嘴,谁知道你。
他轻哼了一声便没理我。
我挪到沈昱边上,用手肘撞了撞他,除夕那几日,你,选一天陪我逛一逛可好?
他疑惑道,往年你没有逛过吗?
我勉强扯起嘴角,往年未曾细细逛过,今年我想仔仔细细的逛,细细的看这万家灯火。
他点头应了我。
除夕那日,沈昱陪我逛了王城,我看着街上热闹非凡,吆喝声生生不息,转头便看见灯火印在沈昱的眼眸中像燃起了一片烈火,亮的耀眼,我心一颤,连忙望向别处,对沈昱说道,你看,远处穿红衣的姑娘甚是可人,我甚欢喜。他盯着我的眼,突然就笑了。
一路逛一路看,我却是不敢再和沈昱搭话了,但在心中细细的描绘着如此热闹之景,也细细的描绘着沈昱。
后来走的累了,便也互相告辞,各自散去了。
第二年春,天气微冷,二王子选择走一步险棋,找了个借口,说是从异域得来一宝物及一美人,不敢独享,想献于父王,而我刚好在王宫中。美人一笑百花失色,带着异域风情的火辣又有着贵族的高雅,一步一步靠近王上,细腰不及盈盈一握,眼眸似一汪清泉波光粼粼。我便假意被美人迷了眼,主动向王上讨要,于瑾身侧未有一人,本想这世间得一知己佳人,而今佳人已寻,臣请王上赐此佳人于我。王点头,也是,本王岁数也大了,就赐予你这小辈吧,带回世子府好好对她便是。我应下。而后美人请舞一曲,霎时众人都沉醉于歌舞中。给王上奉酒的侍女却越一步,拿出寒光匕首欲刺王上,而我则奋力将其挡下,夺下匕首,刺伤侍女,转头却发现美人手中也藏匕首欲再次行刺,我飞速拦下,将美人斩杀于殿前,眼色微冷,“二王子这是何意?”
二王子眼色狠厉,“我已派卫军包围王城,父王,您现在下旨传我为王,我保你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若不应,就要多受点苦楚了。”
我嗤笑了一声,“二王子,您真是傻的可爱,您来之前可有收到我在此处的消息?”
二王子咬牙切齿 “那又如何,今日,势必要成。”
王上站起身,摆了摆手,“沈肖,你我父子情分便就此作罢吧。”
二王子道:“哈哈,帝王家哪有什么父子之情!今日,你传还是不传?”
王上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我喊到“杀!”暗中派来的羽卫便纷纷从暗处现身,殿前喊杀声不绝于耳。而王城之下被俘的卫军则分别押往苦寒之地镇守赎罪。
几日后二皇子便因企图逼宫,赐死。
而后一月王宫暗自传我消息,说王上因唏嘘二王子,突然想起二王子送的礼物,便遣人去国库找出,不甚在拿宝物时被刮伤手指,染毒。这毒不会立即毙命,却是渐渐浸入骨髓,生不如死。
我皱眉,点头不语。
沈昱倒是知道逼宫的事情,却是不知道王上中毒,我想他也不需要知道。
夏初,王上唤我进殿议事,明面上询问我些许琐事,暗中威慑我:若你想要让沈昱名正言顺且永无后患地拥有这王位,得你自己做牺牲,王上只有自己手握兵权才会坐的安稳。
我笑了笑,确实是,王上想的周全,臣告退。
深夜,我坐于院中,伴着夜空繁星点点,浅笑浅酌。沈昱,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而后在朝堂之上,我开始与沈昱针锋相对,驳斥他的言论,嘲笑他的做事方法,桩桩件件,沈昱被我气的狠了,眼色明明暗暗,便开始渐渐的不再理我。而我则成了沈昱近臣眼中的叛臣,叛臣贼子,该杀。
于是我在那一年春天,乘着王传位于沈昱时,携部下叛乱企图颠覆朝政,然不敌沈昱,不敌沈昱派出的兵将,我在沈昱胸前留下一道浅痕之后,仓皇逃窜至漓水,让残部带着兵符逃走,可惜残部被沈昱追上,兵符落于沈昱之手,而我,绝望地饮下了自备的毒酒。自此,于瑾世子谋反一事就此结束。
沈昱,这一世,我留予你的只有这一抹浅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