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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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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不知刘后为人,便觉得她慈眉善目,待人亲昵,身上不见上位者的强势,但恰恰就是她这种让人毫无戒心的温柔和善,无形中指点着出路,引你步入陷阱。
彼时薛家姐妹二人还在湖上泛舟,康太妃陪着刘后在水榭里煮茶听琴。
刘后顺口说起薛家二娘子,又谈到闵王英年丧偶,独居多年,是为不妥,理当再续一妃以绵延后嗣。
刘后意有所指,康太妃明明白白,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以闵王病情为由推拒,感谢刘后的挂心。
刘后闻言后只是微笑,“闵王和王氏女婚后几年病情已有好转,后来闵王妃病故,闵王伤心过甚,病体每况愈下。可见闵王这是心病,既是心病,药石进补也只是损耗,更伤身体,倒不如从根本下手。”
说完她跟着补充一句,“太妃春秋已高,就没想过闵王府添一男嗣。”
闵王至今膝下无子,恰是康太妃的心结。
“大王常说疾病难愈,不愿耽误好人家的孩子。”
刘后听了直笑,“太妃为闵王做的够多了,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进宫来。太妃是个明白人,自然也明白怎么做对闵王才是最有利的。”
都说刘氏一门显赫,刘待举万人之上是老一辈的功劳,其实不然,这刘家发迹是因为刘后掌控着局势。
一个没有亲生子的皇后,没点真本事仅凭贤惠大度怎么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康太妃历经两朝,见识过宗室兄弟的倾轧,深谙刘后温言软语下的步步为营。但她是以忍耐著称,并非智者,因此在刘后的紧逼之下,只能缴械投降。
刘后对康太妃可谓了若指掌,见她沉默不言,知道她动摇了,便递了眼色给左右。
片刻后,玉卮被请上岸来。
康太妃只能任由被刘后牵着鼻子,将手上的红珊瑚串子褪下来送给玉卮。
刘后这一手,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拴在了同一条船上。
薛家频被皇恩眷顾,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如临深渊。
而闵王姒郓即便真的无心朝局,无心结党,也还是不能免除刘后的疑神见鬼。
闵王感到意外,但又在他的意料之中。刘后想方设法要将他掌控在手,他无法避免。
康太妃对此感到屈辱,闵王却道:“如果这样就能彻底制伏我,那就遵娘娘之命,如她所愿好了。”
随后闵王请婚的表章呈上了小皇帝的御案。
刘后亲督御批,准闵王所请,由宫使连夜送抵闵王府。
朱极不禁称奇,“娘娘这招既让薛家做了众臣的靶子,又拉了闵王下水,实在是高明。”
刘后心情无比好,“薛家如今就是钉在柱上的飞蛾,要挣脱枷锁,只能自断其翅。”
但飞蛾断了翅,也只能垂死挣扎。
薛家应该还没有笨到自毁前程的地步。
刘后对自己这一手棋满意极了,对朱极道:“采选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朱极会意,立即请道:“臣去传花鸟使。”
翌日早参后,翰林学士院颁出了内制。
天子敕谕民间采选,晓谕京中官员及各州郡府上报适龄少女,着花鸟使采选良家子充奉掖庭。
刘后特批了二人免于诊察,一人是刘待举之女刘稻儿,无可非议,另一人却叫众人惊诧万分。
她是帝师苏重礼的独女,闺名苏微,今年十五。她已非适龄,刘后却破格将其录入宫廷,随刘氏女同一天入宫,配职于姒徽殿。
朝官中对此一片沸议。
散了值后,刘待举和苏重礼身边围了不少同僚道贺。
韩时敏匆匆道了贺,后脚就来追薛缇齐,但见定陶王也跟着过来,就没敢走太近,只落后一步问她:“太尉家的小娘子几时进宫呢?”
那两位得了太后特批,总不好事事都越过薛氏女。
薛缇齐对着上来的姒郸尹一笑,摩挲着手指道:“也没几日了。”
韩时敏还想同她多牢骚几句,姒郸尹走上来将他二人分开,“采选在即,宫里都忙起来,韩学士不忙?”
韩时敏也机灵,忙说事多繁杂,告辞告辞。
薛缇齐瞥着娰郸尹,“都下值了,有什么可忙的。”
姒郸尹望了四周,扯住薛缇齐的袖子,“你过来。”
两人前后出宫,经过龙津桥,往保康门定陶王藩邸。
薛缇齐在角门刚落镫下马,就被姒郸尹抓住手腕一路带入书房。
观狐点了银灯,出去时有眼力见地将门掩实了。
姒郸尹摘去乌纱随意扔到一旁,将她按坐在灯下圈椅,取下沉甸甸的花冠,打散了发髻。
灯燃到了深处,霞影纱上映满红光。
姒郸尹拖过瓷凳与她对坐着,目色凝重地说道:“今早七哥使人来和我说了,太后迫他娶你二妹妹……”
薛缇齐满头的汗还没干透,闻言挑起一侧眉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王如此急躁,就为了说这事?”
姒郸尹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反而急了,“这可不是小事。几件事串起来分明就是太后布的局,冲你、王济翁、苏重礼来的。她如今把苏女拘在身边做宫女,看样子是要警示苏重礼。苏重礼若是为了苏女选择她那方,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哦。”薛缇齐脸上没有半分焦色,还一片泰然,“苏重礼不会。”
她目光笃定,自信满满的样子险些让姒郸尹跟着点头。还好他脑袋清醒,并没有发昏,“先帝用他时也不敢全然相信……你是不是太乐观了。”
姒郸尹真怕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每个人想的太忠诚,到头来发现处处皆是陷阱。
灯影在姒郸尹脸上摇晃着,薛缇齐盯着他眉眼,“不是我相信他。苏重礼这个人是忠,却不是顽固不化的忠,他太清楚怎样做一个保住脑袋的忠臣了。大王,我们看见的是娘娘用他的女儿做人质,他不得不投入刘家,实际上呢,娘娘并没有掌握到主动。”
“你是说,他以退为进。”姒郸尹皱起眉头,发觉自己了解不够深入。
薛缇齐揉着额角,“是以我并不担心他会叛变。”
“至于我二妹妹嘛……”她低声笑起来,“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能说出“嫁谁不是嫁”这话的人,能是善茬。
“那你呢?”姒郸尹情不自禁地问出来。
“我呀。”薛缇齐眨眨眼睛,探向姒郸尹的脸,笑容得意,“大王,你是在担心我?”
姒郸尹耳朵忽地滚热,一阵一阵的,烫得额上青筋直跳。
怕她看出来,惹她揶揄,他撇开眼睛装作去看灯花,硬梆梆道:“嗯,担心。”
他嘴里又咕哝着,“我七哥娶你妹妹算怎么回事。”
薛缇齐听的清清楚楚,歪头看他的脸,直看得姒郸尹避无可避,才道:“那大王的侄儿娶我小妹,又算怎么回事?”
这话堵得姒郸尹没了声,气鼓鼓地瞪她,“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薛缇齐噗嗤一声,在圈椅里笑得前仰后合,“大王还是一如从前的可爱。”
姒郸尹面上更红了,捂着滚烫的额头,起身要逃。薛缇齐却道:“大王从前总不肯认输,如今反而胆小了。”
“才不是。”他嘴硬道,“我热,脱件衣裳。”
薛缇齐缓缓走近,姒郸尹只见墙上灯影曳动了一下,便被她自身后抱住,双手搭在裙腰的玉带上。
他侧头看向她,她下巴抵在他肩上,眸光仿佛深潭里的水,幽黑不见底。
散落下来的头发挠在颈窝,姒郸尹心头也跟着痒了起来,覆上她的手背,感觉到她攥住腰带上的力道。
“怎么了?”
薛缇齐在他肩上摇头,姒郸尹要转身看看她,被她的手掌按住,“别动,让我这样抱一下。”
影子重叠,投射在窗纱上,外面松枝吹拂,风声飒飒,小雨又忽至,淅淅沥沥落进庑廊。
一扇未关紧的窗吹开了,雨飘进来,灯被吹熄了,书房里骤然陷入黑暗。
薛缇齐的眸子还是亮的,是闪烁的泪光,她埋在他肩上,擦干了眼角溢出的水迹。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吴太后病薨后的几年,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我有王宪方到今日,而今我还有你。”姒郸尹掌心潮热,握住她手时骨头都在发疼,“缇齐,在冀州重逢后,我毅然决然进京,是因为我、我放不下……”
“我知道了。”薛缇齐眼角带笑。
“我不要你冒险,我想带你回定陶,或者西疆,只要离开上京,去哪都好。”他喉咙呜咽,手不停地颤抖。
薛缇齐静默,颇有点苦涩的味道,“解忧要做皇后了,我怎么走。”
她是误入蛛网的飞蛾,没办法挣脱的话就只能等死了。
姒郸尹仰头逼回即将滚出来的眼泪,“姒子疆类先帝,非托付终身的良人。”
天家无情,自古就没几个痴情的帝王。
薛缇齐在他身后叹气,“好好的,怎么就伤感起来。”
她挣脱他的手,摸到玉带上的结扣,啪嗒打开,顺利解落。
姒郸尹疑惑地转过身,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看她取下玉带搁置一旁,剥落下裳时她双手绕到腰后,脸就贴在了胸口上。
姒郸尹口中干渴,听她问:“大王喝的药可有效?”
他舔了下唇,脑子里热烘烘的,脱口道:“试一下就知道了。”
他抬起手臂,任她脱去上衣,只剩一身百花中单时,矮身揽过腿弯将她抱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消瘦,轻飘飘的,姒郸尹抱着她没点重量,“你瘦了不少。”
“能者多劳,多劳之人岂能不瘦。”薛缇齐拎他的耳朵,姒郸尹的耳朵被她捏的更烫了。
“大王不点灯吗?”
“脱都脱了,不好再叫人进来了吧。”
屋外斜风细雨,密密匝匝飘进来,肌肤触之冰凉,让人瑟瑟。
薛缇齐道:“大王,关窗。”
“只你我二人。”不关也没人敢来。
“关不关?”
“关。”
一阵窸窸窣窣,娰郸尹又抱着她走回去,抬手掩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