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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向阳花木易为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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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则跑到二夫人门前,尚未踏入门内,便听到里面甘氏的啼哭:“老爷,您看咱们弘润的脸上这一大块擦伤,万一落了疤可怎么办啊……”柔则听了此话忙跑进屋,扒在浅浮雕的红木屏风后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只见那甘氏倚在床头,怀里靠着抽噎着的弘润,一脸委屈不忿道:“您看我们弘润平日里也没招惹这二小姐 ,二小姐她何苦这么狠毒的推咱们弘润摔倒啊。”
柔则尽管平日里不与二夫人有什么交集,但是此刻甘氏那副虚伪的可怜模样,与其口中挑唆之言相辅,愈发教柔则明白了何为矫揉造作的红颜祸水,更是清楚了自己弟弟的顽劣到底根源在何。
想着,柔则踮起脚,抓紧屏风的边框,望向躺在甘氏怀里的弟弟,发觉弘润不过是左脸颊上有两块不大的擦伤,微微泛红,想起平日里自己这个弟弟爬树、上房檐玩闹受伤后身上的赤橙黄绿,不禁更加对其嗤之以鼻,打心底认定是个不成器的。
柔则思索着如何替宜修开脱,却听见母亲陶氏开口:“二妹妹你先消停些,等着下人们把郎中请来看看大少爷的伤势再做定论。更何况平日里弘润到底顽皮了些,受的伤都……”
话音未落,只见那甘氏抬起头来直视大夫人陶氏,咬牙道:“那姐姐可是说我教子无方,日日没看好我的弘润?”
陶氏见老爷在一旁看着弘润,沉默无言,不好多说,只讪讪道:“妹妹这就是多心了,姐姐并无此意……也是心疼老爷这唯一的儿子罢了。还是先等郎中过来再议吧。”
甘氏低下头,悄然掩饰了自己得意的一笑。伸手把怀里的弘润的脑袋下垫了个荞麦芯的枕头,抚着其额头柔声道:“弘润不怕,待会来了郎中好好给你看看到底哪有问题啊。”
柔则正听着屏风里的人的对话,身后便听到下人引了朱府旁边的顺医堂的名医进了偏房等候。那人进屋向她行了个礼,便冲着屏风后面大声禀告:“老爷、大奶奶、二奶奶,给大少爷看病的郎中请来了,在偏房正候着呢。”
老爷终于开口道:“先让郎中给弘润看看再说。”
听见此话,柔则忙躲到屏风另一头,蹲下身子,见甘氏抱着弘润随着父亲母亲向着偏房去,正欲从正门出去绕到偏房,却见屋外宜修木讷地走向正门前,双眼无神,阳光拂在她身上,她在水碧色的罗裙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楚楚。柔则正欲上前安慰宜修,然而宜修却直直地跪在了正门口,柔则忙想扶她起来,而耳畔却传来弘润的大声叫嚷:“我哪里没有事,我胳膊腿都好痛……娘亲你要为我做主啊,二姐无缘无故的推了我……我胳膊好痛……”
“老爷您看看咱们儿子都伤成什么样了,一定要惩戒宜修那个野丫头。”
“二妹妹,何必如此大惊小怪,郎中都说了只是皮外伤了,为何要惩戒宜修。”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弘润一直在好痛,许是内伤没验出来也说不准。况且如果不惩罚那个野丫头,以后我们弘润伤得就不止是这脸上几块。”
柔则低头看到隐忍不发的宜修,眼里有泪打转,气性之下跑进了西偏房,看着甘氏惺惺作态的深情,平复了心绪忍道:“二姨娘这话未免刻薄了些吧,平日里弟弟活蹦乱跳的上树上房檐受伤您坐视不管,如今只是脸上几块擦伤便兴师动众如此,可真是关心弟弟啊。”
甘氏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如斯的柔则会替宜修出此言,一时乱了阵脚,只道:“大小姐你是说我不会管教自己的孩子吗?”
“我并无此意,一切只以眼见为实。”说着,柔则转头,对着一旁胆战心惊的许郎中道:“郎中您说,弘润弟弟可有何内伤没有?”
许郎中捏了把汗,不知如何回复,口不择言。而一旁的朱老爷深深看了柔则一眼,缓缓开口,像是话从鼻息间喷出般,道:“只管说实情。”
“朱少爷除了脸上两块擦伤,并无大碍。”
“父亲您看许郎中可是名医,他都说无碍,想必弟弟自是无事的。您也不是希望弟弟无事吗?况且……”柔则攥紧了裙摆,说到:“宜妹妹本应该是无心之失,她现在正在西房门外跪着……您能不能宽宥她这次。”
“谁让她跪着的?”朱老爷忽地微微坐起,眯着眼看着柔则。
“无人,宜妹妹主动要跪着的……”
话音未落,只听甘氏冷笑一声道:“呵,老爷您瞧瞧,要不是故意推的,知道问题严重了,二小姐何苦主动跪着,定是心里知道犯了事害怕了才会如此。”转头又深深剜了许郎中一眼。许郎中只当没看见。
朱老爷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偏房门外,看到了端端正正跪在正门外的宜修。又想着自己儿子平日里所作所为,大致也推断出了这出闹剧的前因后果。唯一令他瞠目的还是自己二女儿这一举措——倒真是教他刮目相看了,难道是清秋教她的……不,清秋不是这种人,况且她这几日一直染着咳疾病着,宜修也不会说,自是无暇顾及……他驻足在原地,看着宜修的身影,那样的冷静沉着,心里又不禁划过了那封密函里的逐字逐句……
正思索着,却见甘氏站在了自己身边,同样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就有此心术,长大了可得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倒先跪了下来。老爷既然她自己想跪,就叫她跪在这里三个时辰当作惩戒好不好。”
听着甘氏的娇嗔,而朱老爷此刻脑海里都是那句:小小年纪就有此心术……小小年纪……
蓦地,朱老爷正想得出神时,却见柔则跪在了自己面前道:“父亲,这马上就是正午了,哪怕在九月日头也是毒的,求您宽恕了宜修吧,弟弟不都没事了。”
朱老爷内心微蹙,有些不悦:“那要是为父不想宽恕她这次呢。”
柔则身上的力气像是登时被抽尽般,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没有想过父亲会如此对宜妹妹……父亲怎么会如此呢!
屋里的陶氏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心慌,害怕柔则说出些同跪的忤逆朱老爷的话,忙出门上前对朱老爷说:“老爷您看宜修是个知错能改的,毕竟也是您的二小姐,何苦罚三个时辰,这女儿家如何撑得下来啊。”
“那就罚一个时辰让她记住今天的所作所为吧。”朱老爷声音略略大了些。说完,转身对甘氏,冷冷道:“从今天开始弘润要正式到外面的书院读书,平日闲时就跟在我身边在我书房里温书吧。”
“老爷您之前不是说好了找外面的先生来府里教弘润吗,让他去书院……那我们母子那里还有什么相处的时间啊。”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柔则漠然看着,三分真七分假。
“那就难为你了。夫人,日后弘润的饮食起居就教给你负责了,务必要让他好好读进去这书。”后面几个字,朱老爷咬的很重,陶氏惊出了些冷汗,领会其意,神未定时便见朱老爷已拂袖而去。
“大夫人,这回你可称心了吧。”陶氏回过神时,便听一旁的甘氏咬牙切齿。
“哪里有称不称心一说,都是老爷的意思,我身为其妻室当然顺从。”“妻室”二字陶氏故意加重了些,望着甘氏那铁青的脸,轻轻整理了一下颈上的红玛瑙项链,望着红玛瑙的温润光泽,她抿下唇畔的笑意,缓缓道。斜眼瞥见宜修,也是不由得被这个十岁大的女孩的举措所震惊,从此便升起了提防之心。
“母亲,宛宛可不可以在西院陪着宜妹妹……”
“你难道不用午膳了,不练舞了?”陶氏反问。
柔则低下头,不愿顶撞母亲,只得说:“女儿不饿,午膳可以缓些。女儿想在西院练舞……”
“你留在这儿想干什么,看人笑话?”陶氏提了嗓音。
“没有没有……就是宛宛怕……怕二姨娘又借势欺负了宜妹妹……母亲,您就从了宛宛吧!”柔则抬起头,有些恐惧犹疑,却还是直望向母亲的眸子。
“那好,母亲先去安置你弟弟的新书房与起居,等安排妥当就叫你吃饭。”陶氏无奈,抚了抚柔则披在肩上的秀发,便走开了。
柔则见陶氏远去,忙跑到宜修面前,着急道:“宜妹妹你不必一直跪着的,我再去向父亲求求情你就不用跪这一个时辰了。”
宜修抬起头,望着柔则那张关切的脸,心却更加沉了下去。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母亲,谁都不会在意她……不,还有她这个生性善良柔软的姐姐,她竟会在自己这个时候挺身去向朱老爷求情。她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她知道柔则是真的关心她,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不恨她。她恨她姣好的容貌,恨她本性的善良,恨她时时刻刻有人宠有人爱,恨她嫡出的身份,也恨自己为什么要与她降生在一处。
“不用你来同情我,我自己做错事了自己承担。姐姐你练你的舞吧,不用管我了。”宜修冷冷地回绝。
柔则看到宜修那样倔强的神情和冷漠的话语,不由得怔住,她不知道如何为这个妹妹解围,也不知道如何安抚她,只得吞吞吐吐道:“那……宜妹妹……你肯定也没用过午膳吧,我还记得你爱吃的那道芸豆卷,我让厨房做了给你拿来垫肚子……”说着,柔则已然向后厨房跑去,不敢再看宜修的神情,也不留给她机会拒绝自己。
宜修望着柔则跑开的身影,心里流淌着那句“你最爱吃的芸豆卷……”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在家宴上偷偷多吃了几块的点心,柔则竟然留心到了,至今还记得。
她就那样看着柔则红粉的身影,晕染着这黄与白的世界,那样的明丽夺目,像是初夏时那一池荷塘里最先绽放花瓣的红莲,出淤泥而不染,引来所有人,包括她在内的瞩目……永远刻在她心头,幸也不幸,悲也不悲,她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