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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之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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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晰回了处州,没回缙云府,也没去勤业堂。而是先上了空山。
空山之上乃翠林遍地,只有黎氏居住于此。此地偏远,实则为黎氏牢笼,黎氏不得随意上下空山,只得在此自生自灭。
他偷进黎氏祠堂,大门一开,香火气扑鼻。
他步子轻碎颠乱起来,匆匆跑近牌位台,一个一个去寻,心里又慌又乱,想找到他,又不敢找到他。可他还是看见了,那个写着“黎氏祖先黎秋之位”的牌位。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真正看见时,心绪的翻腾也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久久,他才从自伤的情绪中拔出,面上还托着泫然欲泣。
他抱着黎秋的牌位,一步一步的跨出祠堂大门,漫无目的在空山上乱转,脑海里不停回旋着黎秋对他说过的话。
“百年来,黎氏所有的族人,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我早就决定,不与任何人扯上关系,这样我才能在我离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离开。所以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此停止吧。”
“如果真有这厄咒,那就由我来替你承受。只要我活一日,我就护你一日,我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安康无虞的。”
缙云晰盘坐在黎秋的墓碑前,同他说着话:“黎秋,我回来了。我一回来就来看你了,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没有人回答,只有瑟瑟风声拂过墓塚前的杂草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没有。黎秋,你要是知道我回来了,会高兴吗?还是说,你还会恨我。”说到这里,他早已泪流满面。
秋风呜咽,一次又一次的吹干他脸上的泪。他掏出藏在衣襟里玉珏,在他墓前晃了晃。
“你瞧,你送我的玉珏,我没将他丢掉,一直留在身边呢。”
他伸出一手,往空中一置,一朵盛开的月季潋着嫣红,顺着风向飘入他手中。他将月季轻放在他墓前,花芯中流出一滴清晨残存的朝露,“啪嗒”一声,落在了坟前干燥的土壤上。
“缙云晰。”
忽然,风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缙云晰猛地回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影。他自嘲一笑,笑自己痴心妄想。
秋风呼号,比不的人哭声悲冽。
“秋儿,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门前点着灯等你好不好。”他哭的泣不成声,将积郁百年的心酸全部发泄了出来。
“我救了那么多人,唯独你,唯独你,我没保住。”他将抱着黎秋的牌位,跪趴在他坟前。
若有人无意经过,绝对会奇怪,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为何会在一百年前之人的墓碑前哭成这样。
孤风飘荡,山吹白雾。坟地本就是阴气极重之地,加上他呼天抢地的哭声,更加阴悚。
也许不记得才好。
他磨磨蹭蹭到了晚上才回缙云府,恰值晚膳时分。他匆匆进门,门房也同没看见他一般,放了他进门。
他不声不响的回了后院,正遇见缙云晟从书房出来。他还红着眼,不想与任何人有交流,便装着没看见他似的,与他擦身而过。
缙云晟却将他拦住:“弟弟,好些日子没见,来前厅吃饭吧。”
缙云晰不懂他这话是何意义,他一向嫌弃缙云暮,怎么今儿他就这么好心了。只是他自然不会拒绝,应该说,缙云暮绝对不会拒绝。
他装着痴傻的点了点头,便回了自己屋里,换下脏衣。
缙云晟无微不至,还特意托了嬷嬷来迎他。
他跟着那个嬷嬷去了前厅。还未进门,就传出夫人的恶语:“丢人东西,真是命硬。死在外头才好呢。”
缙云晰无动于衷,这样的话,他听的太多了。
缙云晟却为之求情:“母亲,您这样说话,弟弟要伤心的。来,弟弟,来这儿坐。”他转向门口的缙云晰,向他招手,将他唤进。
缙云晟今日这一反常态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缙云晰迟疑进门,学着平日走路的速度和动作,坐上位子。
夫人见他那副痴呆样就来气,银筷一扔,半口饭也吃不下了,嘴里又骂着:“一见这傻子,我就来气,你还非要喊他来,是故意要气我吗?”
缙云晟笑着,为夫人解气,他道:“母亲,您有所不知,弟弟外出几日,是去为您寻生辰礼物了。”
夫人皱起的眉头,缓缓松下,难以置信的“哦”了一声。
缙云晰垂着头,心中思虑,他陡然摸向胸口,发现衣襟里少了应有的坚硬。
玉珏呢?刚才换完衣服,我将玉珏搁在了床上。
是那个来迎他的嬷嬷!
他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在旁服侍的嬷嬷。仔细一瞧,的确是平日里照顾缙云晟饮食起居的那位。
只见那嬷嬷从粗麻袖口中掏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翠白,缙云晰不禁瞪大的双目。
缙云晟脸上露出了神气的笑容。
嬷嬷将玉递向缙云晟,缙云晰伸出去截。嬷嬷手腕一转,灵活的绕过他的索要,将玉珏放置在缙云晟手中。
缙云晟拿到玉珏,忍不住得意的哼笑出声。他一定神,见夫人看着,又将其凑向夫人面前:“母亲,你瞧。”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缙云晰脸已经黑到什么程度了。
夫人不咸不淡的接过这玉珏,起初还觉没什么。只是触手的瞬间,那温润的触感,以及指腹陷进龙纹凹陷出的柔和感,让她大吃一惊。没想到,真是个好东西。
夫人欣喜的把玩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这玉珏向来成双成对,怎么只有这一只在这儿,还有一只呢?”
缙云晟不知这玉珏成对之意,只闻还有一只,不禁惊喜。本还想着,要作个什么理由才能向夫人讨要了这只玉珏,现下说不准还有一只,他也不用去想理由了,与他母亲一人一只就好。
他欣然道:“弟弟,快把另外一只玉珏拿出来吧。”
缙云晰一动不动,缙云晟有些急躁:“快啊,弟弟。别叫母亲等急了,小心又要被打。”
缙云晰蹭的一下站起,他缓缓抬起双手,徐徐扬起脸,怒气在脑门上升腾。他一掌拍案,震得桌上,碗碟挑起,乒乓作响。
他掌心向上,伸向夫人,满目阴沉:“还给我。”
夫人被他这反常之举惊到,一时语失。
缙云晰又吼:“还给我。”
夫人身子一抖,回过神来,她细眉一凛,喝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嬷嬷去拿鞭子来。”
嬷嬷应答,迈着疾步出了前厅。缙云晟安然坐一旁,作壁上观。
过了会儿,嬷嬷回来,端着端盘。夫人取下鞭子,转身面对他,一鞭抽地以作警告。地面微尘弹起,围散在长鞭周围。
嬷嬷将缙云晰从餐桌旁拉出,按着他跪在地上。
缙云晰就是不弯膝,强硬的站着。
夫人见他毫无悔意,亮出手腕命纹,势要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缙云晟在旁挑动怒气:“弟弟,快点求饶吧,别真惹母亲生气。”
话已晚,夫人一鞭已出。有了命纹的加持,速度和力量都比平时要重得多。
缙云晰眨眼之瞬,眼神就变了,一向痴呆无神的眼眸,亮着野狼似的光芒。他徒手抓住,迎面而来的两指宽长鞭。顺势一抽,鞭子从夫人手中滑落,经由他手,由他握在手中。
在场三人被缙云晰此举惊得舌桥不下。这做了十几年的傻子,怎么突然灵性了。
缙云晟见那玉珏在桌,赶忙将他收进自己袖中。
缙云晰发现他的小动作,拖着长鞭,来带缙云晟面前。如法炮制般的在地面上狠抽一记。
“把玉珏还给我。”
缙云晟极不喜欢他这样一反常态的样子,他竟敢对他用这样命令的口气。方才看戏的心思,死的干净,他毫不推辞的进入争斗模式。
他将玉珏高高举起,说道:“你想要,就自己来拿啊,傻子。”
缙云晰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拼命往下拉。
登时,这兄弟二人,拉扯起来。
夫人发话喊道:“还不将他拉开。”
嬷嬷上去拉拽,可惜缙云晰固若金汤,站在地上纹丝不动。
夫人越见他,越怪。他这副样子与平时全然不同,莫非是……
夫人喊道:“晟儿,将玉珏还他。”
缙云晟不解,母亲竟然不站在他这一边,他气急:“母亲,你说什么那,这傻子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夫人回答:“你别管,快还他。”
缙云晟气急,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傻子压制,胸中郁结。他甩手将那玉珏往地,狠狠一掷。
缙云晰见那玉珏脱离他手,他脑中一嗡,灵魂生剥之痛从后脑冲出。魂魄冲出身体,无数回忆在空中游走,结合又脆碎。一条一条游过,他却一个都抓不住。
耳边只有两字回响。
“秋儿。”
外头阴风骤起,呼啸不断,转成一团邪风,一股一股冲进前厅,将前厅所有的桌椅板凳掀翻在地,碎瓷洒落,刺耳声声。
三人被翻到在地,唯独缙云晰,狂风不沾他半点衣袖。
一缕和风将玉珏悬浮于空,缙云晰弯腰将其捡起,锐利的目光才褪下。他将玉珏重藏衣襟,眼神转向一旁的缙云晟。
他踱步而去,紧了紧手中的长鞭,转着绳鞭,一记甩上。
疼的缙云晟惨叫出声,他抱着左臂,叫骂着:“你这白痴,竟敢打我。”
缙云晰跨坐在他身上,又上一拳,打的他头昏脑涨。
他冷冷道:“你要是再敢打我玉珏的主意,我保证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放了晟儿。”夫人扶着散乱的发,从旁坐起。
缙云晰一脚踢上缙云晟腰侧,将他踢远,继而踹过脚边疮痍,云淡风轻的走出前厅。
缙云府向来是处州百姓谈资集中地。没过几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痴傻少年恢复心智,将缙云府搞的鸡犬不宁的雄伟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