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以心为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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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亭位于龙池的东北方，原是受宠妃子经常光顾的地方，但自杨贵妃盛宠一时，这里便在她向唐玄宗好言几句后，成了她一人的后院。
不过偶尔，唐玄宗也会在这里开宴，请上几位欣赏的人在此享乐。
虽然过了花期，但龙池的牡丹还未完全凋谢。
楚秋带着江城子到了沉香亭外，远远便看到大片的牡丹盛开，浅红的、红紫的、通体透白的，就连她上辈子不曾见过的品种，这里都能窥见一二。
站在绝对不会让人指出错误的距离，楚秋目不斜视地垂首，向亭内的窈窕女子行礼作揖。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楚相免礼。”
杨贵妃在楚秋行礼后立刻出声，就像早已等待多时。
楚秋在她出声后才站直，看向了她。
杨玉环是不负“羞花”之名的美女，即便是楚秋承认魅惑到极点的探雪，在杨贵妃面前也讨不到好。
差的恰恰不是气质这种玄乎的东西，而是美貌。
纯粹的、五官结合在一起带来的美貌。
不需要任何其它的修饰，坐在亭内的女人，拥有让大多数男人愿意放下身段的美貌。
便是因为某些原因，对杨玉环抱有偏见的江城子，也在看清她的时候一怔，下意识偏过头移开了目光。
“楚相，这位是……？”
原本欲说出的话，在看到楚秋带来的江城子时咽下。杨玉环勾起一丝温婉的笑，轻声向楚秋询问江城子的身份，完全没有传闻中的嚣张跋扈。
“这是江城子。”楚秋先抬手做礼，这才微微侧身，让她身后的江城子完全落入杨玉环的眼中，“是陆羽陆大人介绍给臣的文人。”
想来杨玉环也不清楚谁是陆羽，楚秋会这么介绍，不过是照顾她的面子。
倒是一直垂头避嫌的江城子听她这么说，有种抬头观察她的冲动——因为在向杨玉环介绍他的时候，楚秋没有用戏称，也没有以“礼物”来形容他。
“陆大人？”
杨玉环果真愣了一下，但令楚秋意外的是，这并非因为她一无所知，“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她似乎对传闻了解颇深，即便是记得自己的身份，依旧不免以好奇的目光，遥遥看了江城子一眼，“楚相当真收下了此人？”
楚秋适时地露出惊讶，“贵妃娘娘也知道了？”
“传闻到底也是传闻。”楚秋淡笑，“不过是见他风采不似一般小厮，才破格留下，用于协助府中幕僚。”
楚秋说的幕僚，指的是已入从六品的狄飞霜。
既然他在窃笔一案中露了头，早就打上了左相派的标签，楚秋便直接将人纳入左相府麾下，以免尚未成长的狄飞霜在她还没用上前，便因为官场的小摩擦而浪费掉。
楚秋让江城子住在左相府，也是有意让江城子和狄飞霜碰头。
可惜的是，因为官场变动，狄飞霜最近不在长安城中，还得再过些日子，才会回京。
“能让楚相带来的人，自然不会徒有其表。”杨玉环并不得罪人地这么说，心里想着传闻虽然不假，但看楚秋的反应，也没那么真实。
不过前朝的事情与她无干，她想要的唯有皇帝的恩宠。
虽然江城子的外表十分吸引女性，但在楚秋的对比下，她并无惊喜感，“这位公子，想来也有特别的本事。”
即便谈不上聪慧，杨玉环也有自己精明的一面。
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得罪面前的楚秋——毕竟这个人不仅将她成功抬成了贵妃，更是让皇帝的心一直吊在她这。
这后宫佳丽三千，饶是她天生貌美令玄宗念念不忘，也不能保证她这份殊荣经久不衰。
“贵妃娘娘叫微臣前来，可有要事？”
杨玉环很少会派人找楚秋。
一来后宫妃子与前朝臣子交往诸多容易引来猜忌，二来她忙着处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已经很麻烦，少有空闲叨扰楚秋。
不过这次不同寻常，一定得率先知道楚秋的意思，她才好做决定。
“……楚相带他来，可是觉得此人可信？”
杨玉环挥退了众多侍女，只留下一直在她身后扇风的大宫女。
楚秋没有看这位宫女，因为这个宫女，也是楚秋安插的棋子——杨玉环并不知道，这个一年前才进宫，被她欣赏、并在一年后提拔成贴身宫女的人，会是楚秋安插进皇宫的众多眼线之一。
不过楚秋也是听苏泽替探雪传话，才知道红衣教在宫中的眼线，发展的一个比一个好。
楚秋带江城子来，就是为了让他“无意中”知道些内幕，并将这些“内幕”转告给长歌门。
于是现在，她直接道，“娘娘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本宫便直说了。”杨玉环不再看江城子，而是直接对上了楚秋的眼，“楚相最近，可是又与李相起了争执？”
“……近来倒是不曾。”楚秋也知道适可而止，不会一直主动挑衅李林甫，“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杨玉环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李相曾与堂兄密谈。”
杨玉环的堂兄？
楚秋微微眯起眼，想到了本名杨钊，未来会改名杨国忠的男人。
“臣记得……贵妃娘娘的兄长，与李相一直走得很近。”
楚秋开口的时候神态自若，反倒是杨玉环的神情有些紧张。
“兄长他——”
“贵妃娘娘不必在意。”
楚秋淡淡打断了她的话。
毕竟顾及江城子还在身后，楚秋不想让江城子知道，在外“与李林甫一唱一和”的杨钊，实际是由她借杨玉环之口促成的。
“令兄身兼数职，亦深受陛下信赖。”楚秋淡然揭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加深“这两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勾结”的印象。
“况且令兄身为皇亲国戚，李相理应以礼相待……他们之间的会谈，不算异事。”
“——可堂兄与本宫传信，欲插手楚相与李相之间的恩怨。”
杨贵妃的动作没有变化，只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王御史滥用私刑，妄图逼供韦尚书承认协助前左相‘谋反’一事，楚相还没忘吧。”
楚秋微微一顿，这才坦然，“记忆犹新。”
王御史，指的是御史中丞王鉷。
韦坚、李适之涉嫌谋反一案，便是他审的。
值得一提的是，王鉷与李林甫关系密切。
自他靠表兄杨慎矜进入御史台，一步步走上御史中丞后，他便不顾及表兄的立场，全心讨好李林甫，以求更高的位置。
是个有名的右相派。
“李相想借堂兄的手，对付王御史的表兄……但本宫听闻，那位杨侍郎[1]深受陛下器重，是不可多得的良臣。”
杨玉环本来是不知道这些隐私的，但她的堂兄却因为李林甫的安排，将这些事情清楚地讲解给了她听，企图让她给皇帝吹枕边风，以达到他们兵不血刃的目的。
“王御史为何要对付杨侍郎，本宫尚且不知，只是这定与兄长和李相的密谈有关。”
“本宫自是不想兄长涉及这些阴私，更不想为此辜负陛下的信任。”
杨玉环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她不想因为权臣之间的博弈，影响到自己如今的盛宠。
一个会涉及前朝的后宫妃，若不追究便罢了，若是追究，让圣上想到了曾经的武氏……杨玉环可不敢往下想。
思来想去，能让兄长的打算落空，还不受牵连的人，只有楚秋。
“可是贵妃娘娘，”楚秋听到她的话，不为所动，“这与微臣又有何干？”
江城子原本安静地旁听，直到这时才微微抬头，看到了楚秋的表情。
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眼神平静到给人一种冷漠的错觉——或许那并非错觉。
他想。
这个人，确实是毫不在意他人的生死。
所以听到忠良即将被害，她才能事不关己地反问一句，与她何干。
“自然是与楚相有关，本宫才会特意来见楚相。”
并不意外楚秋会这么说，杨玉环的表情毫无变化，甚至在楚秋问到的时候松了口气，“便是本宫也知晓，自案子了结，韦尚书与前左相便成了楚相你的人。”
楚秋但笑不语。
“王御史与李相走得极尽，又与两位大人结怨……听兄长的意思，王御史似乎想以楚相为借口，向杨侍郎发难。”
“可微臣与杨侍郎并无交集。”
楚秋自然知道，在陷害一案审查时，杨慎矜杨侍郎保持了中立的立场。
“但若是李相帮助王御史，派人将杨侍郎的‘谶书[2]’，偷偷放在了楚相府里呢？”
杨玉环的话让楚秋稍微正色。
谶书这种东西若是加以利用，就算她楚秋再得宠，也会让唐玄宗猜忌几分。若是再传出“一直中立的杨侍郎暗地里其实是楚相的人”，便是个拉她下水的好方法——如果她的左相府，没有红衣教的人严防死守的话。
“贵妃娘娘此话当真？”
“自然，本宫不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
虽然她不需要杨玉环的帮助，但为了给身后的人一种“左相与贵妃关系非常”的误解，楚秋还是选择顺着她的话。
“既如此，微臣的确不能置之不理。”
杨玉环眉眼露出一丝喜色。
“只是贵妃娘娘……”楚秋在杨玉环准备告诉她谶书会被那些人藏在哪里的时候，突然出声了，“为何要选择告诉微臣呢？”
“楚相为何？”
“那毕竟是贵妃娘娘的族亲。”
为什么要选择帮助她这个外人，而拦自己族亲向上爬的脚步呢？
“楚相说笑了。”
杨玉环微微垂首，以扇遮面。
“便是本宫的兄长，也不可任由他陷害陛下看中的忠良啊。”
谁人不知左相手段通天。
若是没有搭上左相也就罢了，既然牵扯到了左相，为了避免这位“全知全能”的左相大人找出破绽，进而将所有人拉下水，倒不如率先坦白，赢得先机。
更何况……她还要靠这位左相大人，保持这副全盛的容貌啊。
杨玉环在扇面下勾起一丝浅淡的笑。
像她这种站在后宫顶点的女人，自然知道站队的利害。
族亲与自己比起来谁更重要？
——当然是保全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以心为镜（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