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65、第六十四章 小尾巴（上）

　　什利发走了。
　　木木的心静了下来，温暖的笑脸如同艳阳，时时在帐篷里照耀着。
　　天气也暖和了，冰雪消融，河水涨了起来，山脚下、小河边的旱柳已经有绿起来的意思，点点嫩黄的小芽如同蓓蕾，悄悄在枝条上绽放。
　　前往中原的使臣回来了，带着粮食。阿不思大喜。
　　“三郎，此番还要谢你啊。”阿不思当着一众干将的面大赞子云。
　　“大汗哪里话？两国为姻亲，一方有难，一方理当援助。”子云站起来，恭敬道。
　　“说得好！”阿不思笑起来，众人也都跟着说笑，惟有突利面色阴沉。阿不思发觉，抬手问突利为何面上不喜。突利兀地站起，指一指子云，瞪大眼睛道：“什么援助？中原皇帝是不敢不送！他儿子在这里，他敢不给咱们粮？”
　　“混账！”阿不思大怒，喝令突利出去。
　　“哼！”突利甩一甩袖子，瞪子云一眼，大步迈出帐篷。
　　“大汗息怒！”子云忍着不快，站起来。
　　“你坐下！”阿不思摆摆手，看着合上后犹自晃荡着的门帘，叹了口气。“唉，这个儿子！”
　　回去后，子云和木木说了突利之事，木木先是不语，片刻，叹了口气道：“突利有心事，把气都撒到你身上了。”
　　“心事？”子云不解。木木支了侍女与阿吉出去，拉子云到床上坐下，一一说来。
　　“你才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阿月与察台要回来了。”
　　“阿月与察台？”子云越发不解。
　　“阿月是父亲最宠爱的女人，是西边一个大部落首领的女儿，母亲死后，她成为可敦（1），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女人，人长得很美，察台是她的儿子，长得像她，性子却随父亲，父亲非常喜欢，常当着人说察台像他……因此，突利早就不满。两个多月前，阿月的母亲重病，她带着察台回去探望，没想到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她这一回来，突利又……”
　　子云低头，看着地毯上斑斓的纹样，心中动起来。原来，这里和长安一样，有后宫，有兄弟，有后宫的波澜，有兄弟间的争斗。看样子，哪里都不是净土。
　　两天后，子云见到了阿月母子。
　　难怪阿不思喜欢这母子俩，阿月果然长得美，且年轻，年方二十八，而九岁的察台，清秀可人，说话俏皮，见了子云竟然学起中原的话来，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子云心里甜丝丝的。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而突利的脸，却一日冷似一日。人前尚有一丝笑意，人后、尤其是在见了阿月母子后，一张脸寒得冰人。阿不思大约也发现了这一点，令他带人去赈灾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子云心里，对突利起了丝同情之心，不过想着他去了自己倒也眼前干净，不再有人处处找茬。 突利走后，阿不思身边一日日地笑语充盈起来，可是子云却看到，阿不思的眼睛，有时在离开妻儿的瞬间，会有一丝凉意闪现，如同疾风掠过。
　　“我父亲是在想着该如何对付什利发。”木木说。子云何尝不知？阿不思连年征战，扩充疆域无数，可是突厥不比中原，不能设置州县管辖，只能还是部落盟会为主，因此，像什利发这样手中有兵权却又狡狯的部族首领，着实令人头痛。
　　“你父亲不是还有两个兄弟么？”子云想起阿不思还有两个弟弟。
　　“他们还年轻，只比突利大一点点，目前在草原上的影响尚不及什利发，我自己的兄弟中，只有突利与察台在父亲身边，中间的两个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得父亲欢心，父亲也不甚在意，因此常年跟随叔叔在外。
　　子云默然。草原上，除了刀枪、弓箭，靠的是家族、兄弟。阿不思虽然贵为可汗，可是，数次征战中，兄弟几人已经凋零殆尽，唯余两个不比自己儿子大多少的小兄弟，自己的四个儿子，两个常年不见面，只余得长子与幼子承欢膝下。
　　沉默良久，子云问木木，阿不思到底作何打算。木木先是沉吟不语，继而在帐篷内扫视一眼，缓缓道：“这一次，父亲非常生气，因为你向中原要来了粮食……所以暂时算是压了下去，若是还有第二次……我父亲绝不会手软！”
　　子云喘了口气。在这草原上，的确是刀枪、弓箭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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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一日暖和一日，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草原开始跃动起来。
　　河水“哗哗”流得欢，岸边的旱柳树垂下了嫩绿的枝条，草地的颜色也丰富起来，不单单是绿色，红黄的小花星星点点散落于翠绿的草丛中，如同天上掉下的星星。有时还能在草丛中看到一朵朵漂亮的小蘑菇。
　　午后无事，子云在草丛中踱步，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草，远处有青的山，眼前有绿的水，几只黄、白的蝴蝶在身边飞来飞去，倒也惬意。
　　“殿下，你说这蘑菇能不能吃？”高成礼弯腰采下一朵雪白的蘑菇，举到子云面前。“你自己吃一颗不就知道了？”子云看一眼蘑菇笑道。高成礼哑然，低头看看蘑菇，叹口气。
　　“能吃！”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子云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阿吉，蓝天白云之下，身上的衣袍鲜艳明媚，风吹过，袍角飘扬，如同一朵摇曳的小花。
　　“哟，殿下，您身后还跟着小尾巴呢。”高成礼一把扔掉蘑菇，笑起来。
　　子云不语，心说自己难得在骑射、读书之外到山脚下逛一逛，没想到这个小东西会悄悄跟了来。不过，看那阳光下嫩汪汪的小脸，倒也不令人厌烦。
　　“你母亲知道你出来么？”走近了，子云轻轻拍了拍阿吉的肩膀。
　　“知道！”阿吉眨眨眼。
　　“殿下？”高成礼在一旁挤眉弄眼起来，看得子云真想上前踹他一脚。
　　本来是想一个人清清静静走走的，没想到……唉。子云悄悄叹口气，低头对着草丛中的小碎花笑一笑。谁让自己是她的继父呢？想到“继父”这个词，子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继父？十七岁的继父，十岁的继女。
　　笑毕，回头看一眼阿吉。阿吉不防备，被子云一看，蓦然睁大双眼，犹如两个小铃铛，闪闪地在子云眼前亮着。子云又笑起来，伸手拉住阿吉的小手，一步步向草地深处走去。
　　“长安是什么样子？”片刻，阿吉仰起脸小声问。
　　长安是什么样子？子云吸了口气。这小丫头真会问。如何说呢？长安的繁华，岂是言语能说得尽的。
　　“长安好。”有人替自己答了，高成礼在后面大声说。
　　“我知道长安好，可是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阿吉显然不满高成礼的回答，抬起脸来继续问子云。那双乌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透明成黑水晶，叫人不忍拒绝。子云抬起头，看看碧空中飘浮着的云朵，看看远处一顶顶的毡帐，如云朵一样飘移在草地上的羊群……叹口气。
　　“长安，是和这里不一样的。长安没有这么多草地，可是有很多大街，长安没有这么多羊群，可是有很多房屋，长安城里有杏花园，城外有曲江池，有灞桥飞柳，有终南积雪……”
　　说了长长一段，说得子云喉头发哽，说得阿吉瞪大了双眼。良久，阿吉忽然站住，看着子云。子云不语，只是微笑。这个丫头，她想说什么？
　　“我……”犹豫半日，阿吉只说了一个字便垂下头。
　　子云看到，阿吉的小脸浮上一层微红，甚是可爱，看了几眼，仍不见她抬头，于是扭头支高成礼退后，低下头伸手捧起那张泛红的小脸，柔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只我们两个人，不会被人听了去。”
　　“我……我想去长安。”半晌，阿吉终于说出来。不过，头却始终低着。
　　子云笑了起来。长安好啊，连这异族的孩子都想去，可是……今生自己能否再回到长安！想到此，心顿时冷了下来。低头看看阿吉，再抬起头，眼前一恍，一个苍灰的影子掠过，定睛一看，是只鹰，瞬间，那一抹苍灰就飞入高空，眼前，飘飘扬扬落下一尾羽毛。
　　阿吉弯腰捡起羽毛，递给子云。“看，这是鹰的羽毛。
　　子云接过羽毛，看着阿吉。阿吉的眼睛圆圆睁着。
　　“你不是射中过鹰么？”
　　子云一愣，转瞬笑起来。是啊，自己射中过鹰，可是，这小丫头说这个做什么？
　　阿吉瞧子云只是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她外祖父和母亲说的话来。“他们说你是一只鹰，只是现在还没长大。”
　　子云木然。
　　这话，阿不思说过，他知道。可是被这小丫头学来……刹那间，胸口如有股气流顶了上来，不得已，张口喘了喘气，旋又抬头看那飞翔的苍鹰。
　　碧蓝的天空中，些微几朵白云，那青苍的影子，就在这白云和太阳之间掠过。
　　心，刹那间又漂浮起来。自己，何时才能够像那只鹰一样，自由地翱翔于天际？
　　“你是长安人，什么时候……回到长安。” 片刻，阿吉又说开了。
　　这一次，子云不再沉默，眼看着阿吉。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带你到长安去，带你看长安的杏花，带你看长安的雪柳，带你去终南山跑马，带你去曲江池嬉水……”
　　阿吉笑了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雪白的牙齿闪亮如银，红彤彤的小脸灿烂若朝霞。子云的心上，一阵暖意涌来，伸手拉紧了阿吉。

　　（1）突厥可汗妻号，《旧唐书》卷一二七《仆固怀恩传》：“毗伽可汗死，少子代立，即登里可汗。登里立，以怀恩女为可敦。”又作“可贺敦”，《旧唐书》卷一九四《突厥上》：“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妻号可贺敦，犹古之阏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