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39、第三十八章 残心蚀骨（下）

　　昭儿走了。
　　子云扑倒在床上，抓过被子埋住脸。被上，枕上……她的香味犹在。
　　十天，十天后，她将成为太子妃，成为他的二嫂。
　　“哈哈哈！‘从此萧郎是路人’！”
　　“殿下？”门帘响动，高成礼悄悄进来，站到床前却手足无措。他家殿下，俯在被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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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昭儿正式受册为太子妃。谒庙，子云没去。
　　“楚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这是楚王傅白又新对子云不出席有关于册太子妃一切大典和宴会的理由。对于这个解释，皇帝听了，微微点头，皇后面无表情，太子面无表情，王、宋两位宰相面无表情，群臣们，自然更无表情。
　　宴请百官时，子云去了。
　　服吉服，冠进贤冠，一切全按照礼制来，高昂着头颅，一步步走入大殿。
　　“楚王！”熟识的人纷纷问好。
　　“多日不见，楚王清减了许多。”众人酒兴正酣时，王泰走上前来，容色端正。
　　“托王相公的福，小王暂时还死不了！”
　　“殿下？”王泰愕然。
　　子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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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泰颤抖了一下。
　　那张消瘦脸庞上的双眼，混杂着绝望与憎恨，如死灰般毫无生气，然而……不经意间却又突然迸出两道精光，望之令人胆寒，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痛！
　　王泰眼前，渐渐模糊……少年不见了，少女的脸庞越来越清晰。
　　他是她的儿子，她的灵魂，游荡在那双眼睛中的神光里。二十年前，自己放弃了她，二十年后，她的魂魄又回来了……隐藏在他的眼睛中。
　　“哼！”子云见王泰呆愣不语，冷哼一声，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楚王？似乎有人提醒着他。
　　子云不理会。
　　王泰的心，仍旧被那双愤怒的瞳仁牵扯着。
　　“啊呀，王相公。”陈沅的声音响起。
　　“陈侍中。”王泰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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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沅和王泰走了，说笑着，举着酒杯。
　　子云的脑中，还晃荡着王泰和他女儿的脸。
　　“三哥，你老师又给你解了围。”子玉从旁边悄悄探过身子来，附耳说道。子云抬起头，看到远处王泰、陈沅，还有两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不时举杯相碰，言笑晏晏，十分欢好的样子。
　　“三哥，有空多看看你老师。”子玉低下头喝了一口酒说道。
　　“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子云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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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散后，子云甩开众人，疾行到瑶华宫。
　　宫灯，依旧高照，宫门，依旧紧闭，门前苔痕上，却有一行新鲜的脚印。
　　难道？上次自己来时，这脚印似乎还没有……不会是父皇……若是父皇来，门口应该会有人，可是……大门紧闭，门前无人。
　　难道是……贼？
　　想到这里，子云心头一紧，抬起头来往四周看看，绕行到瑶华宫侧面墙边，纵身一跃。墙内，灯火通明，廊檐下面全都挂着大红宫灯，正房廊下，矗立着一个人，五官在灯火的映照下，清晰可辨。
　　这不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周良玉么？
　　那么说，父皇果真在里面了。
　　子云顿觉心头又是一紧，待要转身跳下离开，踌躇片刻，摇摇头，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蹲伏在墙头上，眼望着正房门前大红纱灯下的雕花门。夜风吹来，刺骨地寒，只能稍稍提提衣领，不敢大动，眼睛一眨也不眨。
　　“陛下！”
　　只见人影一闪，站在门口的周良玉微一弯腰。
　　真是父皇！
　　皇帝悲戚而又端肃的脸色，一点点从灯火的光晕隐没到院中的黑暗中去。周良玉走在侧面，手提着灯笼，面无表情。
　　“咣啷！”大门开了，又闭上。
　　子云从墙上跳下，站在黑暗中目睹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与黑暗融为一体。
　　“父皇！”
　　子云闭上眼睛，对自己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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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宫中又摆宴，家宴。
　　太子一家，是这次宴会的中心。新娶的太子妃，三个月大的皇孙，都是宫中女眷争相夸赞的对象，而皇后，作为太子妃的婆母和皇孙的祖母，则当仁不让地承受着众人的赞美。
　　而在这些赞美中，婕妤赵娇蕊的夸赞尤其为人所瞩目。
　　“皇后娘娘福气大，太子妃才色兼有，脾性儿又好，皇孙可爱之极……”
　　赵娇蕊一句句娇声说道，眼望着皇后。
　　“赵婕妤美言。”皇后只扫了赵娇蕊一眼便把头扭了过去。得了冷眼，赵娇蕊并未现出忿意，只是轻轻甩了甩头，目光一转，落在皇帝脸上。皇帝冲她点点头，似有抚慰之意。赵娇蕊见皇帝如此，低下头来，面上渐呈委屈之态，皇帝一看，眼中关注更甚，当着众人又不好作态，只冷冷扫了一眼皇后。
　　子云一直半低着头，然眼前一切还是落入双眼。
　　皇后是当初最憎恨娘亲的人，赵娇蕊面貌又最像娘亲，即使她不是特别得宠，皇后也不会给她好脸，何况她如今宠冠后宫，又怀上了孩子……不知皇后心里怎样憎恨她呢。
　　胡乱想着，忽然听到赵娇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对着太子妃。
　　赵娇蕊的声音落下，子云知道，她的声音要响起了。
　　“婕妤娘娘过奖了，昭儿……”
　　低着头，看不见，可是低着头阻止不了她的声音传入耳朵。
　　每一声，每一字，犹如钢针，针针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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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杯，一次次地见底。
　　“三郎？”才端起刚斟满的一杯酒，手腕忽然被握住。
　　“大哥。”子云扭过头去，只见元瑶温和的双眼正注视着自己。
　　“三郎，酒能解忧，亦能添忧。”元瑶拿下子云手中的酒杯，吩咐把盏的太监给楚王拿一盏蜜浆来。
　　“大哥操心了。”子云接过蜜浆，木然道。
　　“来，尝尝，这螃蟹极好，是昨儿才从江苏运来的。”元瑶用银匙舀起一匙金黄的蟹膏放到子云面前的白玉碗里。
　　“多谢大哥！”子云接过来，送入口中。
　　“怎样？”元瑶看子云一口吞下一满匙蟹膏，微笑着问。
　　“嗯？”子云抬起头，瞪着双眼：他实在不知道这螃蟹黄子是什么味道，只是一口咽下而已。
　　“食不知味啊。”元瑶并不恼，只是微微摇一摇头。
　　而子云，犹自瞪着双眼。
　　这时，忽然一道亮光从眼前划过……顺着那道亮光……
　　她正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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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天地间，空了，静了。
　　四目相对。究竟是喜还是悲？
　　凝望着自己的双眼里是什么？是悲哀吗？是伤痛吗？
　　子云觉得自己正站在冰天雪地中，眼前人，犹如一朵绽放的红梅，馨香扑鼻，艳丽无双，可是……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中间隔着的，是永远跨不过去的雪原。
　　“三弟！”
　　耳边忽地一响。
　　子云忙转过头来。
　　身边，元璟正望向自己，双眸炯炯。
　　“三弟！”元璟唇角微翘，似含笑意。
　　“太子！”子云木木地说道。
　　“昭儿今天很美！”元璟眼光转向别处，身子稍倾，凑近了说道。
　　“恭喜太子！”子云低头咬牙道。
　　“三弟，不多久就该恭喜你了……我表妹也是个美人，且是正出。”元璟直起身子。
　　“多谢太子！”子云抬起头来，直视元璟。而元璟，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转身离去时，袍袖甩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是谁？
　　有一瞬间，子云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这个优雅离去的华服少年到底是谁？
　　他变了，眼睛里的忿恨不在了，狠戾不在了，锋芒不在了……他，越来越像一个人……像那个进退有仪、雍容大度的宰相王泰。
　　王泰？
　　这个举止合度、风仪甚佳的男人，年富力强、行事果决，十几年前即以文才与吏能闻名朝野，写得好文章，做得好官，与之有过往的人无一不赞。入主中书省后，又大刀阔斧做了几件事，颇得圣心，父皇时时奖誉。京城里的人都说，王相公官做那么大，还是平易近人，哪怕是和坊市里卖胡饼的老苍头说话，也是平心静气，从不拿架子……这王相公身正学高，家中妻妾尊卑有份、各安其位……真正是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想到王泰，就想到了他的女儿，众人眼中的“楚王妃”，正夫人生的大小姐，那个常常到宫中去的女子。如果一切照常的话，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不会太久，这位王大小姐就将成为楚王府的女主人。而自己，需得尽力讨好这位大小姐，以便于让她父亲保护自己……或是不将自己逼迫到死！
　　“啊！”
　　子云轻哼了一句，低头想笑……可眼角滑下的却是两行湿热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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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太子妃寝室。
　　两个宫女小心为昭儿卸妆，元璟倚在一旁，手捧茶盏，含笑看着。不一刻，卸妆完毕，宫女告退，一个淡妆素裹的太子妃呈现在元璟面前。
　　“昭儿，你真美！”元璟放下茶盏，上前一把搂住昭儿，却忽然觉得掌心下的人有一丝颤抖，先是诧异转而又惊喜……难道她对自己有了反应？于是，头更低了，唇几乎贴到了那有些发白的樱唇上。
　　感觉到元璟双手的温度，昭儿一阵颤栗……仿佛是生平最厌恶的虫子爬到身上的那种颤栗。现在，他的唇又贴近了……再也不能忍受！
　　“殿下，妾有些累了。”昭儿站起来道。
　　“我陪你歇着。”元璟看昭儿站起，双目低垂，面色苍白，心道她也许是真累了。笑一笑，甩一甩头，也走到床前坐下，一把握住昭儿的手。
　　“殿下？”昭儿皱眉，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元璟感觉到那只小手的冰冷，不觉加力，紧紧握住。
　　“殿下！妾累了……殿下也该早些歇息。”昭儿扭头闭上眼睛，紧紧闭上。
　　“不是说了嘛，我陪你……睡。”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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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一切就不会出现在眼前了么？
　　黑暗的世界中，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可身上，却是另一个人！
　　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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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下的人儿，一动不动，紧闭双眸，似乎了无生气。而在元璟，却异常兴奋，简直如初夜般兴奋！想到初夜，元璟真的想大笑三声。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老三还真是没胆色！难怪他没有太子的命！和这样一个美人儿相识半年多了，听说两人还常偷偷摸摸城内城外的逛，就这样子，竟然……昭儿竟然还是无暇之身！真是意外之喜！
　　“哈哈哈！”
　　压在昭儿身上，元璟止不住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