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5、恶毒的小孩

　　“刚才神君和你说了什么？”一圆眼圆脸的仙婢有些傲慢地问。
　　平日里，她们对她从来不客气，在天庭做事，难免会遇上不会的事，她们却只是冷眼看她笑话，没有一人告诉她该如何做。即便此时，她们亦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
　　归音眼珠一转，笑道：“神君说我树修得好，还说天庭这么多仙婢，竟然都比不上我一个刚来的小鬼，实在让她感到忧心。”
　　“你——”仙婢们一听，个个气得面色通红。
　　圆脸仙婢压抑着怒气，指着远处一棵紫叶树道：“你要是真厉害，不如去修那棵！那棵树枝桠最多，又互相纠缠在一起，即便是长年维护园林的仙君，都不一定能把它修好！你若真能将它修好，我们就承认你比我们厉害！”
　　归音轻笑道：“神君说我厉害便可，你们承不承认有何关系？”
　　虽如此说着，却是朝那棵紫树走去。不就是一棵枝桠多了些的树吗？她又怎会修不好？
　　她飞身上了树，化出剪子，剪下了一根碍眼的细枝。正要剪第二根，却见一缕紫烟忽地从断掉的树枝中冒出，倏地钻进了她的眼睛里。她连忙捂住眼睛，只觉眼中有一阵热辣之气在猛烈地冲撞着。
　　“哈哈——”一阵爆笑声传来。
　　归音气问：“这究竟是什么树？”
　　圆脸仙婢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实话告诉你吧，这紫陀螺自身带有毒气，根本不能修剪，谁修剪谁倒霉！”
　　另一声音道：“我们都别帮她，看她还如何嚣张！”
　　圆脸仙婢神气道：“我们走，让她一个人好好待上一个时辰！”
　　话落，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起，不过一会儿，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归音想要睁开眼，可眼中的热辣却使她无论如何睁不开。她咬咬牙，都怪自己自大，中了她们的圈套！此事若是传回阴府，她铁定要被同僚笑掉大牙！
　　听刚才那仙婢的话，这紫陀螺的毒气应该会持续一个时辰。
　　左右也已看不见，不如借机休息一番。正要扶着树枝坐下，一阵寒风猛地从背后吹来。
　　她大感不妙，当即侧身一躲，一个物体便擦着她的衣角飞了过去。
　　“谁？”她飞身落地，厉声问道。
　　“是个瞎子？”一个清冷又不可一世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归音循着声音，转过身正正面对他。
　　下一刻，她感觉到一个清冷的气息扑来，刚想要往后退，一只有力的手便箍住了她的腰，将她固在了原地。
　　归音大骇，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哪里会轮到别人来调戏她？她伸手要推开他，可触手却是结实的胸膛，吓得她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咦？”归音感觉那人的脸忽然俯了下来，灼热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凝聚着，“原来不是天生的瞎子。”
　　归音皱起眉，刚要斥责他的无礼，却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一阵舒适的凉意源源流进了眼里，眼中的热辣之感随着渐渐消失。
　　“睁眼试试。”声音含着笑意，覆在眼上的手跟着离开了。
　　归音缓缓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我能看见了！第二念头是，我只要一点头，就能亲上面前此人的喉结。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仰着脑袋，仿佛翻白眼一般往上看去。
　　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了眼前，她心中仿佛有惊雷轰然响起。
　　只见此人容若高山之雪，清寒澹薄。鼻似晓雾含峰，笔直高挺却敛藏其锐。双眉微挑，似孤傲绝情，又似佻佻多情。
　　如此姿容，她竟能得以一见，不知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只不过......
　　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为何要......抱着我？”
　　一双深湛的眼笑睨着她，“你是谁？”
　　明明是她刚才问的问题，他不答，却拿来问她。不过，此种情形，还是回答得好。
　　“我是阴间小鬼，因为顽劣，所以到天庭来听课......”说罢，她讨好地一笑，“既然相识便是有缘，阁下可能将我放开，我们好好谈谈？”
　　他却不理她，只笑问：“名字？”
　　“归音。”
　　只见他微微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了她。
　　她赶忙后退了几步，没好气地道：“阁下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初次见面，怎么能......”量是她脸皮厚，此时也无法再说下去。
　　他一身黑衣，清冷倜傥，盯着她笑问：“怎么能如何？”
　　归音脸上一烫，故意摆了摆手，朗声道：“算了算了，你也帮我了一次，此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想要说什么，神色却忽然一滞，眉头皱了起来。
　　归音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他看向她，只意味深长道：“归音，你我定还会再见！”
　　说罢，人便倏地消失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归音觉得有些吃了亏，可喊出的话却只在树林中穿梭回荡，无人答她，只腰上似乎还留有些微的余热。
　　回了院子，正见蛇妖和那凡人小孩面对面在谈话。不知小孩说了什么，蛇妖嘴中突然一动。小孩看不懂她的伎俩，归音却不会不知。她不及多想，立马飞奔过去，将小孩迅速扯向了一边。与此同时，蛇妖嘴中喷出的毒液正射到了小孩原本站着的地方。若是一般的蛇便罢，已经成妖的蛇，毒液无需进入体内，只稍触碰到凡人的皮肤，便可伤人性命。
　　是以，归音有些恼火，语气不善地对蛇妖道：“你做什么？”
　　蛇妖见到是她，讥笑道：“我当是哪个法力高强的仙君呢，原来是个小鬼！”
　　归音亦笑着回道：“这里是仙界，你用不了法力，和我这个小鬼也没什么两样。”
　　蛇妖狠声道：“千万别让我在其他地方看到你，否则，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说罢，刚要转身，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她阴冷一笑，“若是你能活着离开的话。”
　　蛇妖刚转身进屋，两个男鬼正好进了院子，经过归音时，还朝她咧嘴笑了笑，露出瘆人的黑牙。
　　归音心生不适，心感他们似乎暗地里筹划了什么来对付她。可若不能用法力，他们能拿她如何呢？
　　“你要当心。”小孩突然开口。
　　归音觉得有趣，自己一个一百多岁的鬼，竟让一个十岁的小孩来提醒了。
　　“为何？”她故意问。
　　“这几日他们看你的眼神不善，想必对你有所动作。”小孩一本正经地道。
　　归音故意又问：“那他们何时动手，今晚？”
　　归音以为他和她想法一致，毕竟明日便是考核，今晚若不动手，便再无机会了。
　　哪知，他却摇了摇头，道：“越是最危险的时刻，便越有机会下手。明日的考核，你要多加小心！”
　　归音再次震惊于他的老成，怔愣了片刻，她才记起问他和蛇妖之间的事。
　　他道：“她想以一百两换我身上的玉珠，我并未答应。”
　　说罢，将腰上的玉珠取了下来，递给归音。
　　归音不懂玉，只觉这块玉水头足，质地细腻，色泽纯净，应是玉中极品。可却不知一个凡间什物，蛇妖拿它有何用。她将玉归还小孩，却是将一直以来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在凡间做了什么，竟让他们选了你来这里？”
　　小孩却是低了头，沉默未答。平日里难得看出情绪的小脸，此时爬上了黯然与痛楚。
　　看他如此，归音心中泛起一丝疼惜，刚要把话收回，却听他缓缓开口道：“我是前左丞世子，姓原，名臻。仙君下凡选顽劣之徒时，想在平民百姓中选两人，王公贵族中选一人。天庭人人都想去，但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是以，仙君将所有贵族子弟聚在一起，问了一个问题。谁的回答最为恶毒，便带谁去天庭。”
　　“他问了什么？”归音好奇道。
　　“仙君问，一男子将前去寺庙礼佛的六旬妇人□□致死后不知所踪，如何能将其抓获？”
　　此题若是放在阴府，定然不是什么难题。每个亡魂进入阴间后，都会陈述其死亡的理由。那妇人既见过那歹徒，定然知道他的长相。拿着男子的画像在阴间里打听一遍，他姓谁名谁，家住何处便全都知晓了。可此事发生在阳间，唯一见过歹徒的人已死，现场又无何能确认歹徒的证据，实在是令人无从着手。
　　原臻道：“有人道，询问僧人和乡邻，是否有形迹可疑的男子出入寺庙。”
　　归音点头，她怎么没有想到？
　　原臻道：“仙君道，此为寻常方法，并无何恶毒之处。”
　　归音这才想起，要上天庭，还需要看谁的方法更为歹毒。可查明凶手本就是件利民的好事，如何能一面做好事，又一面令人发指呢？
　　原臻继续道：“陈王世子道，将寺庙周遭的人全都处死，说不定那歹徒便在其中。仙君却以为，此法虽残暴，可若歹徒不是周遭人，岂非滥杀了无辜。是以，陈王世子便无了来天庭的机会。”
　　归音问道：“你是如何答的？”
　　原臻眼珠漆黑，里面似旋转着一道能将一切摧毁的力量。他默了半晌，用稚嫩的声音道：“我对仙君道，让那妇人的女儿独自去庙里，那歹徒自会再次现身。待那女儿被欺凌时，便可将他抓个现行。”
　　归音猛地一颤，浑身恶寒！
　　娘亲被人欺凌，又将女儿送入虎口，如此令人憎恶的方法，竟出自一个十岁小儿之口！
　　原臻抬头看向她，圆润的小脸庞上并无一丝笑意，“如此，我便来了天庭。”
　　归音一面平复着心情，一面盯着他看。
　　原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正要别开头去，却听归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可是你亲眼见过的事？”
　　轻轻一句话，却让原臻脸上震动，继而竟红了眼眶！
　　当初他将此话说出时，在场之人，甚至连平日里嚷嚷着长大要嫁给他的阿环，都纷纷对他露出惊恐与愤怒的眼神。他们都以为，幼小如他，能有此主意，长大后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此类人最好上天庭接受教化，若教化不成，直接取了性命，便是为人间除了一大祸害！可他们从未想过，若他当真如此恶毒，又怎会将此法说出，令人唾弃呢？
　　他以为，世上除了病倒在床的姐姐和接济他们的叔婶，便再无人相信他了。可此时，却还有一人相信他！此人以前与他从未谋面，却愿意相信表象之下，他另有苦衷！
　　他哽咽道：“我并未亲眼见过此事，可案中的妇人和女儿......便是我的娘亲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