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夏》小岂

1、留下

　　才五月，小城的阳光已经灿烂得有些不留情面，行人们都早早地戴上遮阳帽，身上也捂得严严实实的，而在其中，一个骑车慢慢悠荡而过的身影，与急匆匆的焦躁人群相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江如念讨厌闷热的盛夏，却喜欢盛夏来临前五月干燥的阳光，热烈却不刺痛，空气干燥而坦荡，不像七月的湿热，身上没有一刻是干的。她慢慢地骑着，让自己脑袋放空，发着呆，不去想任何事情。
　　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转头一看，原来是风风火火追上来的吴晓晴。
　　“如念，听说你考上江城一中了，好厉害！恭喜你啊！”
　　她有些诧异，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自己也是今天中午才接到招生办的电话。原本只是想在正式中考之前去隔壁市江城一中的招生考试练练手，谁知道竟然超常发挥，考得还不错，所以招生办对她伸出了橄榄枝。
　　“谢谢晓晴，可能因为不怎么紧张吧。”她还是不太习惯面对别人的夸奖。
　　“那如念你高中肯定要去江城读了吧？”江城一中这几年的战果还不错，每年都有不少的考生杀入北京的名校，这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机会，也难怪晓晴会这么想，但是……
　　“不，我会留在阳城。”如念认真地回答。
　　“啊，为什么呀？江城比我们好那么多。”晓晴有些不解。
　　如念狡黠一笑，“因为我舍不得你们呀。” 说完突然加快车速，超过了晓晴，留晓晴在身后大喊——
　　“喂！如念你干嘛突然骑那么快，等等我啊！”
　　五月干燥的风吹起如念的头发，风干了她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她有些享受。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最喜欢的小城，最喜欢的上学路，还有她最喜欢的……秘密。
　　江城再好，她也不会去的。

　　就这样一路骑车到了学校，来到教室。
　　虽然已经临近中考，可班级里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男生仍旧打打闹闹，女生凑在一起不知道又分享着什么秘密。如念走到自己的座位，看了一眼课程表，第一节是政治课，她皱皱眉头，对政治老师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和无聊的授课方式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于是从桌洞里拿出一本小说，是太宰治的《斜阳》。她原本不太喜欢这个有些阴郁的作家的，可是这本书让她觉得，无论多格格不入的人，内心也终有柔软的时刻。
　　“我假装说谎，别人就说我说谎；我假装冷淡，别人就说我冷淡：可是当我真的很痛苦，别人却说我假装痛苦。”
　　正看得投入，书却冷不防被人抽走了，一抬头，是政治老师刀子一般的眼神，如念心里暗想糟糕，她才不会管你是好学生还是惯犯，犯了错误一律杀无赦。果然，如念被老师“请”出了教室。
　　这是她第一次偷偷看小说被发现，站在教室外面的她有些无聊，对面的班级是全年级捣蛋鬼的聚集地，而她站的地方正对着它们的窗子，那帮男生看到了罚站的如念，不时挤眉弄眼地偷偷笑她，大概是在说，你们好学生也有今天哦。如念转过头，不去理会他们，还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没有看见就好。
　　正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从对面的班级走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看清是谁之后，如念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偏偏是嬴夏。
　　嬴夏走到他面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我，我看小说被老师发现了。”如念低下头，觉得自己很狼狈。
　　“政治课吧。”
　　“嗯……咦，你怎么知道？” 如念诧异。
　　“因为我也觉得她上课很无聊。”
　　如念笑了，原本觉得丢脸和狼狈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唉，可惜才刚刚上课，还要站好久啊。”如念有些发愁。
　　“你等一下。”
　　如念来不及回答什么，就看到嬴夏的背影迅速返回了教室。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他又重新走了出来。
　　“给。”嬴夏校服里面掏出一本书。
　　如念低头一看，是狄更斯的《双城记》。
　　“我们班除了这些名著，剩下的都是杨硕他们才会看的低俗小说，你将就看一下打发时间吧。”
　　说到那帮倒霉蛋，如念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看向嬴夏的身后，果然那帮男生又在冲着自己的方向挤眉弄眼地坏笑，如念不禁有些头疼。
　　“你这节是什么课，这样随便进进出出的没关系吗？”
　　“化学老头的课，我说我有点拉肚子。”嬴夏不甚在意。
　　嬴夏理科很好，老师们对他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喔，那就好。”
　　“那你自己先看着，我先回去了。”
　　“好的，谢谢你。”
　　嬴夏摆摆手，又慢慢地走回了教室，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略带虚弱状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如念噗嗤笑出了声。
　　看着嬴夏进了教室，如念才敢让自己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肆无忌惮地跳起来。她暗骂自己没用，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话了，怎么还像第一次认识一样紧张。
　　如念打开那本《双城记》，嬴夏不知道，这是她最为感动的一部爱情故事，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了。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相比于闻名于世的开头，如念更喜欢这本书的结尾，卡顿替达尔奈赴死的部分，也是她最最感动和钟爱的部分——
　　“我看到巴萨、克莱、德伐日、复仇女神、陪审员、法官，一大群新的压迫者从被这个惩罚工具摧毁的老压迫者们身上升起，又在这个惩罚工具还未被停止使用前消灭。我看到一座漂亮的城市和一个灿烂的民族从这个深渊中崛起。在他们追求真正的自由的奋斗中，在他们的胜利和失败之中，在随后的漫长岁月中，我看到这一时代和前一时代的邪恶一点点赎去自己的罪孽，并慢慢消失。
　　……我看到露西成了个龙钟老妇，在我的忌日为我流泪。我看见她跟她的丈夫正终止生命的历程，并排躺在弥留的榻上。我知道他俩互相在对方的灵魂中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我在他俩灵魂中的地位则还要光荣、还要崇高。
　　我看到躺在她怀里的以我命名的孩子长大成人，在我先前走过的道路上奋进着。我看到他成果优异，以他的光耀使我的名字灿烂无比。我看见我染在那名字上的污迹永远不见了。我看见他站在公平正直的法官和光明磊落的人们的第一列。我看见他给孩子讲我的故事，声音颤抖，饱含深情。
　　我此时已做的远比我以前所做的全部都美好。我未来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全部都甜蜜。”
　　读完，如念觉得内心一阵战栗的感动，不管读多少遍，她都为卡顿为露西的付出而感到敬佩，原来爱情是真的可以伟大到这个地步的，甚至可以替心爱的人所爱之人去赴死。好朋友辛瑶常常笑她，说这本书明明就是为了揭露当时社会的黑暗，她眼里却只有感人至深的爱情。而她则反驳说辛瑶冷血，只能看到最客观和冰冷的历史。
　　如念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读这本书，嬴夏给她的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