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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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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儿是个不冷不热的日子,平常的跟昨天没个两样,树照绿,花照红,三五岁的娃子们照常聚在胡同里,冲着黄土墙皮,争论谁是撒尿的常胜将军。
也就是这么个说不出长短的日子,六岁的李桂花就遇上了她这辈子的冤家。
说起李桂花,也算是半个传奇。
年仅六岁的黄口小儿可算是走过南闯过北,见识过江南水乡的鸡头米羹,也喝过西域南疆的羊□□茶。能这么有见识还得多亏他那名号李大嘴的老爹。李大嘴大名李佑,年轻的时候也天带的有几分长相,又懒得在地里干活,便一个人跑出来找些清闲的活计养活自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游历江湖,用别人的话说就叫自求多福。可也别说,就李佑这番经历见闻,让他多了个本事,就是讲故事!上讲飞天走兽,下谈市井流氓。只要是张嘴,就能说出一段你想也没想过,听也没听过的奇谈。碰上了听得高兴的,还真丢下过几个铜子儿。自从发现自己在酒堂子里扯闲篇扯的颇有水平后,干脆跑堂的活也不干了,撂下抹布,拿起醒目,就自封为了一代说书人。
这不,就有了李大嘴这个称号。
至于李桂花是怎么来的呢,那当然有赖于他巧舌如簧的亲爹。据他回忆,那是路过南隶府新都县的时候,自己说书的茶楼对面正是当地有名的风雅楼,楼里的姑娘各个美人儿似的,纸扇轻摇,软腰扭摆。引得无数公子爷们流连忘返。李佑本来是没有那个闲钱进去逛的,但就胜在近水楼台这四个字上。正是申时吃饭茶楼里忙活,要去对面送个食盒。李佑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提着食盒跟着龟奴进了楼,满眼都是打量,耳边尽是娇语,心道我下一个故事就讲一讲“妖魅丛生风流洞,书生偶遇留真情。”也是极好的。正满脑子郎情妾意,突然听见一声暴喝“你这个没皮脸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了闺秀小姐了,也不看看那是谁就紧着皮的往前贴,当心被一刀剁了腔子,还污了我家院子!”抬头只见一个魁梧男人面上青筋绷出,骂咧中狠狠一推他面前女子,女子就站在楼梯口,当时一个趔趄就滚了下来。
李佑毕竟走江湖了不少日子,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拼一时意气,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何必呢?谁让娘胎里命数已定,都是个人造化罢了。可见这女子一路朝自己滚下来,险要就撞在木沿边上,非在自己眼前上演一出“弱女子以命验木,木赢人输命西去”不可。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多迈了一步,然后一股重力便击了来,狠狠的撞在李佑的小腿上。李佑哎呦一声,和这女子一同滚落在地。
直到那蛮横男子带着气扬长而去,李佑这才敢抬头看向眼前女子。一双杏眼哭的晕了红,豆大的眼珠止不住的往下落,头发散了糊在脸上,颇有种女鬼要出世的感觉。可能是一路下来伤了筋骨,女子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刚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老鸨子一下窜了出来,连骂带卷,语言之丰富连李佑都自愧不如,随后就一声令下把女子罚到后院柴房去了。因为她行动不便,李佑便帮了龟奴合力送了过去。这一来二去便算是认识了,女子还常常唤李佑一声“恩人”。这女子本姓竟也是李,家中叫做李二娘,九、十岁的时候被歹人拐卖到此,到了年纪赐了花名,唤作:夏容。夏容姑娘凭借样貌被当地贩卖布匹的商贾接去家宅小住,本是个可以赎身的机会,谁料不知道怎么就失了心疯。见一日商贾宴请的客人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间都是难掩的彬彬气质,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发光的男人,不是楼里那些假正经,是真正的人上人。于是就用了自己不到二十年里所有的本事,趁着倒茶的功夫,假装自己被裙角绊倒,在被公子扶起来的时候媚眼流波,想着能让这男子看上自己一眼。结果就成了眼前这幅样子,当即就被那商贾扇了一个大耳瓜子,随后就被连扯带拽的扔了回来。
夏容被罚,在后院干活。李佑便时不时的想些由头从后门进去,带她喜欢吃的桂花糕,和她聊聊天,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常逗得夏容笑语嫣嫣。时间也就过了不到三个月,就有了李桂花。
当时闹出一番惊天动地,老鸨子和夏容本来都想打了孩子,可李佑却觉得这毕竟是李家的苗子,怎能说没就没了,好说歹说和茶楼老板写了契约,用三年的月钱预支了三十六贯钱,给了老鸨子,让夏容安心生下这个孩子。
不到一年孩子生了,可还没喂足三个月,夏容就跑了。空屋子里只剩下哇哇乱叫的孩子,李佑第一时间就是去风雅楼,总觉得是夏容被他们捉了回去,可到了没人。兜兜转转蹲守了两个月还是没有消息。直到李佑焦头烂额的当爹当娘把孩子照顾到快一岁,才总算知道了点真相,是夏容在这一年里不知怎的凭借孕中风采,愣是勾搭上一个过路倒腾茶叶的贩卖郎,你侬我侬的好不深情。那贩卖郎应该也是有些家底的,这孩子一生就去赎了身,转头两人就鸳鸯戏水,坐船跑了。
自此李桂花就成了有爹没娘的野孩子。跟着他这说书混日子二把刀的爹,从两三岁就能自己跟自己玩,更大些能跑会跳了,更是带着一帮胡同里的孩儿们东奔西跑,撒尿和泥。可谓是教过女娃娃上树,摸过男娃娃小鸡,也是颇有些见识和地位了。
至于李佑,经过那次伤情的经历,又有了照顾奶娃娃的奇遇。反倒刺激了他满脑子的灵感,连着几个月,月月都能出新故事,故事跌宕起伏,或捉鬼寻妖,或巡抚探案,说到精彩处连门口看热闹的都能跟着叫好。所以这“李大嘴”之名是越传越大,越传越响,甚至有些周边县城里慕名而来听书的,一时间在说书界可谓风头无两。
可在早熟的李桂花眼里,却总觉的他这定不住心性的爹能待在新都县五年多,并不仅仅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毕竟他虽喜欢别人捧他,却不喜欢低头奉承,来听书的人多了,身份也就多了,碰上那有些身份的,难免要作一番小人样子。李桂花就见过他爹曾躬身在人前深深的弯着腰,可整个眉头以上都皱在了一起。所以,既然不是为了扬名,那或许就是为了等人吧。可能是天生母女相连的血脉,李桂花本能觉得她爹是在等她那没见过面的亲娘。在李佑这么多年数不胜数的故事里,引用过无数他加以改造的经历见闻,小到柴米油盐,大到人生坎坷,都能当做包袱拿来用一用。可他从来没提过和夏容的故事,一丝一毫也没有,这就像他深藏起来的秘密故事,只能讲给自己听。
所以,当李桂花看见他爹偷偷拿出藏在柜子后头多年,她娘留下的那把梳子的时候,突然就预感到:他们要离开新都县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他这不靠谱的爹,突然一本正经的把李桂花叫到跟前,问她;“小桂花,你最近又做梦了么?”
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一定是在青天白日想要胡说八道,可李桂花却听得明白,摇摇头说“没有。”
他爹也没指望她,接着道:“可爹最近也想不出来新故事了,这可怎么办呢?可能我们要流落街头,无依无靠,食不果腹,最后双双饿死在破庙里,泼天怨念化作一对骨骨粘连的白骨,被邪山道士收了去做成父女傀儡,危害世人呢。以免这种惨况发生,不如爹带着你一路北上,讲给那些没听过的人听,这样也不用重新想新的了,照样都来一遍,也能混个几年,挣了钱给小桂花买桂花糕吃好不好。”
李桂花撇撇嘴,登时有两个想法,其一:看你这随口就来的本事也不像想不出故事的,骗小孩总是不太好的。其二:我也不喜欢桂花糕啊。不过这两个都没提,不知怎的被他爹说饿了,点点头说“我想吃你说过的丁香馄饨。”
“丁香馄饨?那是乐阳府的名吃啊。好!咱们就去乐阳府,不不,爹要带你走遍四大府,吃遍四大府怎么样?!”
……
第二天李桂花照常来到他们几个小崽子玩闹的胡同,看着眼前这几个听话的“小弟”,不由一阵唉声叹气,五岁的男娃娃瞅了她一眼,拿着手里新烙的饼子关心的问“桂花姐,怎么了,没吃饱么?”李桂花看他手里金灿灿的棒子面饼子,顿时不饿也变成饿了,伸手就夺了过来,咬在嘴里一阵香气饱满。男娃娃当时就要张嘴大哭,被李桂花瞪了一眼,说也奇怪,李桂花的眼睛总透着骨透亮的光,看久了总似能迷进去似的。就在男娃娃看的一呆之时,桂花三两口咽了饼子抓紧说“现在吃你个饼子你还不乐意,等我走了,你求着我吃我都不稀罕了!”
几个娃娃当时都围过来,问怎么回事。李桂花颇有些英雄落寞的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江湖相见,自当把酒言欢!”
可见是没少受他爹整日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