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09、第 109 章

　　今年的秋季，似乎到来得格外早。
　　蓬莱殿外梧桐细细，落叶无声，我从肩头拂落一片金黄的梧桐叶，叶子翻飞如蝶，最终跌落泥土，碾落为尘。
　　婳王主的葬礼举行得仓促又低调。未嫁之女在婚礼前夕死亡，寓意不祥，是大靖人非常忌惮的事情。即使生前贵为王主，亦不能免俗。
　　烛烈出手弹压了此事。
　　一个是天子堂叔厚王府，一个是天子权臣长敬侯，再议论下去只会得罪两位贵人，能在朝廷生存的人都不单纯，甭管暗地里非议了什么，明面上一点动静都无。
　　然而长敬侯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震动了整个京城。
　　长敬侯百里炽繁亲自前往厚王府，将婳王主的牌位郑重迎入了侯府祠堂。百里炽繁公开宣布，从今往后，奉婳王主为长敬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如果将来再娶，入侯府正门者须向婳王主的牌位行填房之礼，以继室待之。
　　说他沽名钓誉也罢，说他心思深沉也罢，长敬侯的做法极大地纾解了厚王府之前郁结的不满。婳王主死后进入长敬侯府祠堂，意味着她百年之后能够得到家族的香火供奉，不仅仅是一个侯府夫人的头衔，不论长敬侯今后迎娶他人，都要在婳王主的牌位前磕头行礼，规规矩矩做个填房。
　　厚王府或许不大看得上八字如此厉害的百里炽繁，可百里炽繁这一手做得极为漂亮。就算日后他再行娶妻，厚王府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皆大欢喜。
　　可我不大高兴。
　　百里炽繁好端端地，却大张旗鼓地搞那么一出冥婚的闹剧，面子上是得意了，可明明没有成亲，却要娶个女鬼夫人，究竟有何意趣？就算那个死人是我的堂侄女我也一万个不满意，谁乐意自己的兄长成日与鬼过日子。
　　更何况按大靖规矩，妻死夫君须守孝十三个月，岂非意味着从未娶妻的百里炽繁不但成了鳏夫，至少要再等一年才能谈婚嫁之事？
　　百里炽繁宽慰我，我反而更加气闷。
　　我总算明白当初烛烈为何会说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了。
　　做事只顾利益，不问私情，这二人能不相似么？

　　烛烈派人去南疆打探消息，当年白马族所居之地已成为一片荒林，草木不生，人迹罕至。
　　柔然、鲜卑、乌恒、夜郎族极为忌惮外人，烛烈派遣的暗卫不敢深入，唯恐打草惊蛇，调查白马族之事一度停滞不前。
　　好在百里炽繁联系上了延湛，有棠棣馆的江湖势力暗地里搜索，居然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与大靖曾经的八大世家之一的崔家有些关联。
　　我颇为意外，但那些线索不尽详实，唯有让百里炽繁亲自往棠棣馆走一趟，与延湛面谈方能得到最准确的消息。

　　我在梧桐树下来回踱步，心里暗暗推算敬训生产的具体时间。
　　五月里幽州来信，敬训早已过了三个月，坐胎安稳。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应该便是敬训瓜熟蒂落之时。我早已命挽青从我的私库里挑选了不少好东西，挽青又亲自动手缝制了许多小儿衣裳，只待幽州喜讯一至，即刻命人送往幽州。
　　到那时，我做小舅舅的，怎么也要好好地给孩子取个名字。堂堂一品内亲王，就以权欺人这么一回，想必呼延将军也不会介意。若是男孩儿，当从皇子辈，从水名；若是个姬君，更好，心字辈还有许多好字还未用完。
　　我带着挽青往蓬莱殿里走，满脑子盘算着自己准备的好字。
　　季通带着几个小内侍站在殿门外等候，平静如水的脸上破天荒地有了一丝凝重。
　　我正想得起劲，也不在意，漫不经心道：“季总管怎么来了，可是哥哥有事吩咐？”
　　季通微微俯首，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回禀殿下，幽州刚刚传来消息，长公主殿下难产不治……已经薨逝了！”
　　长公主，哪位长公主？我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季通连着身后的几位内侍一并跪伏了下来，言辞切切。
　　“殿下请节哀！”
　　节哀？青天白日的我为何要节哀？
　　我茫然四顾，挽青带着蓬莱殿的宫人内侍们跪了一地，偌大的蓬莱殿鸦雀无声，忐忑不安。
　　他们仿佛都在等待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我慢慢攥紧了衣袖，却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忽然轻轻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