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二夜昙花

18、花落人亡两不知（一）

　　次日，贾琏来见过薛姨妈，请了安，说：“老太太说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今日过来回姨太太，就是明日过礼罢，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饬就是了。”

　　薛姨妈觉得日子实在是挑的太赶了些，无奈是贾母亲自挑的日子，薛姨妈不好反驳，对贾琏道：“即是老太太挑的日子那定是好的，你回去回了老太太，说我们这边准备着便是。”

　　贾琏与薛姨妈又互相奉承了几句，贾琏便赶着回去回明贾政，贾政道：“你去回老太太说我知道了，既一切从简我也无从插手，若是东西，老太太瞧过便是，不必再来回我。”

　　贾琏将一切事情办妥后来禀明贾母。这里王夫人命凤姐将过礼都呈给贾母看，宝玉就坐在贾母身旁，看了欢喜道：“这可不是多事了么，要把这些个东西抬进园子，又要从园子里抬回这里，何苦来呢！”宝玉又站起来环顾一遍道：“这些东西林妹妹定是不喜欢的，她瞧不上眼。”

　　袭人笑着对宝玉说：“这些都是规矩，纵是林姑娘不喜也坏不得。”

　　宝玉听了袭人这话才稍稍安静些，贾母悄悄的对凤姐说：“说他痴傻他又好似明白，到不知为何如此。”

　　凤姐回道：“这不是冲喜给冲好了么，宝兄弟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贾母点点头，想到黛玉，又说：“我这边是放不开手脚了，懂事的丫头们都在忙宝玉之事，派小丫头去潇湘馆又怕林丫头多心，你也好歹多帮我看着她些。”

　　凤姐道：“老太太放心，我一日派平儿去看她几次呢，王太医都说无碍，想来过几日就好了。”

　　鸳鸯等贾母和凤姐说完话才一一把箱子里的东西拿给贾母看，淡笑道：“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这是妆蟒四十匹。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

　　贾母看过了一遍很是满意，周瑞家的这才朝抬箱的人道：“这些箱子抬进园子时都要小心些，林姑娘身子不好，可别惊了她。”

　　宝玉一听这话更是开心不已，真的以为这些东西都要抬进潇湘馆，哪知这都是凤姐提前吩咐好的，下人们都心里有数，只不提这些箱子的去路。

　　且说黛玉自听了宝玉要成婚的消息后一日病似一日，太医虽每日都来请脉，药也吃着，可总是不见好。紫鹃急的一日中要去贾母屋中数次，才开始鸳鸯还去回禀，过后鸳鸯被烦的不行也就不大和贾母说了。贾母虽也担忧，可现下正是筹备宝玉婚事的时候倒底顾不过来，只得把潇湘馆这边的事都交给凤姐和贾琏去处理。

　　次日，紫鹃正坐于黛玉床边喂着药，见黛玉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劝道：“姑娘，这些年你的心事我是知晓的，那日鸳鸯姐姐亲口对我说老太太是把你许给宝玉的，你且别忧心，那样不着调的事是听都没听过的。”

　　黛玉还是在笑，她不知紫鹃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意安慰自己，黛玉对紫鹃道：“你扶我起来坐会，整日这样躺着我不受用。”

　　黛玉全身没了力气，哪里还坐的起来，紫鹃只好将黛玉的重心都放于自己身上。黛玉靠在紫鹃怀里，用手指了指桌案上的诗稿，紫鹃又忙唤了雪雁去拿。黛玉看了上头的字自嘲一笑，这不就写了当下的情景吗？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病了以来，自贾母到姑娘们的丫头都不时来看她，今日竟没有一人来潇湘馆，黛玉心中明了，恐怕宝玉的婚事就是在今日了。黛玉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诗稿，拿起第一张就往火盆里烧，又嫌费事，索性将全部的诗稿一并都丢在了火盆里。

　　雪雁看黛玉烧了诗稿，忙不得想什么就把手往火盆里伸，抓起了诗稿放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奈何再怎么挽救也只剩一点灰色的残渣，其余的都随烈火燃烧成灰烬。

　　紫鹃倒忍不住了，让雪雁和春纤来照顾着黛玉，自己快步往贾母那边走去，心里想着：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问问那呆子是怎么一回事，平日里说的那些个话难道都不算数的吗！如今我们姑娘病成那样他还可以大办喜事，这不是存心要将我们姑娘呕死！

　　紫鹃走了一会，听见园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一看是小红和另一个丫头坐在石头上说话，紫鹃忙躲起来听，小红道：“妹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宝二爷的婚事上头瞒得严着呢，为的就是不让潇湘馆那位知晓。”

　　坐在小花身旁的丫头疑道：“为何不能让林姑娘知道？”

　　小红道：“原本老太太是定了林姑娘的，哪想贤淑贵妃还留了道旨把宝姑娘赐给了二爷，如今宝二爷那边他们也一样瞒着，只跟他说是娶林姑娘，宝二爷这会子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紫鹃在树后面把小红的话听得明白，就这样站着发了一回呆，想宝玉那个呆子糊里糊涂的要娶亲了，又想黛玉这时还不知是死是活，顿时两眼泪汪汪，咬着牙又折回了潇湘馆。

　　紫鹃到了潇湘馆就看见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外等她，紫鹃只道不好，快步走回屋内，见雪雁伏在床沿哭，黛玉此刻已是睡在床上，脸色白的紧，似是没了生气儿一般。紫鹃觉得黛玉不妥，连忙请了黛玉的乳母王妈妈，想她年老可否还有什么法子，不料王妈妈过来看过后就抱着黛玉的身子直哭，对紫鹃说着“不中用”了的话。

　　紫鹃一时慌了神，看了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用得了的，如若自己又没了主意又该如何。她想今日宝玉娶亲，凤姐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李纨是个多年孀居的人，自然不能出席这样大喜的日子，何况李纨也理得了事。紫鹃忙打发春纤去稻香村请人。

　　李纨正给贾兰改诗，见春纤冒冒失失的进来说：“大奶奶，我们姑娘怕是不好了，那边的人都哭呢，紫鹃姐姐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李纨听了，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问了，连忙站起身往潇湘馆走，素云碧月也跟着走。到了潇湘馆里面已是一片哭声，李纨忙往里走，见了紫鹃问道：“怎么样了？”

　　紫鹃哽咽着发不出一句话，眼泪如珍珠般一颗颗掉落，用手指了指屋内。李纨心头一酸，去了黛玉住的屋，见黛玉浑是没了意识，想她昔日的可疼之处，更觉酸楚，眼泪也是不自觉地掉下来。屋外千百竿竹影摇动，加之月色朦胧真真是一片凄凉之景。李纨悲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被他们糟蹋了！”

　　李纨转头不见紫鹃，出了屋见紫鹃正坐在回廊上捂着嘴哭，李纨走过去道：“这会子你在这坐在干什么，还不快进去为你们姑娘收拾收拾，她那样一个干净的人，你难道要她沾着这污浊之气走吗？傻丫头，你快别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这边探春和平儿也来了，见过李纨后，平儿道：“我们奶奶不放心林姑娘，让我过来看看，既然大奶奶在这，我们奶奶就只管操心那边了。”

　　李纨道：“你们俩都别急，平儿你待会回去让你们奶奶有个准备。”李纨又走过去拉着探春的手说：“你们姊妹一块长大的，如今你林姐姐不好了，你该送她一程的。”

　　探春和平儿听了李纨的话一惊，一起进了屋。此时黛玉已经醒了，探春看黛玉眼神都散了，想昔日姊妹们吟诗作赋，如今迎春入了虎穴，黛玉又是这般光景，探春霎时痛哭不已。平儿在一旁亦是拿帕子抹着眼泪。

　　外面一阵声响，周瑞家的匆匆忙忙过来说：“太太和二奶奶说要借紫鹃姑娘用一下。”

　　紫鹃听了立即站起来道：“你是没看见我们姑娘如何？如今越发不把我们姑娘放在眼里了，你有什么话向太太回了便是，左不过我自个儿向老太太请罪，好好说说里头原由，我就不信老太太当真不管我们姑娘了！”

　　周瑞家的道：“紫鹃姑娘原是个懂规矩的，怎也学了这轻狂样儿，我也只是奉太太命办事，紫鹃姑娘何来对我大吼大叫。”

　　平儿倒是个心好的，在一旁说道：“现下林姑娘这里是离不得紫鹃姑娘的，倒不如再叫别人去吧，这潇湘馆又不止一个丫头，太太和二奶奶那边我去说明白就是了。”

　　李纨很中意这话，叫了雪雁同周瑞家的一起去了。雪雁本不想去，只是黛玉这些年只和紫鹃好，心里已凉了一半，又是王夫人和凤姐的命雪雁也不敢不从，只好跟着周瑞家的走了。

　　平儿看过黛玉也要走了，临走前道：“大奶奶放心，我这就去回了我们二奶奶，老太太那边我们奶奶也会看准了时机说的。”

　　探春自觉宝玉婚礼有那么多人掺和着，自己委实帮不上什么忙，况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想着好歹和黛玉姊妹一场便没有和平儿一块回去，而是和李纨一起留在了潇湘馆照看着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