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梦》唐清

5、Chapter 5

　　轻纺从的士里一跳出，便小步子跑进小区里。到她所居住的36栋公寓还有好几条弯弯绕绕的小径。轻纺绷紧着神经，悄悄往步子后头一瞧，只有落在地面上的木棉树和菩提树的叶影子在追着她。哎，她的脚后跟也仿若粘着什么，却是天头那月亮的余光渣渣，泛着青绿之气，有丛诡异。

　　轻纺的胸膛里有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在说话，仔细听过了，认出是自己的心声，却已变异得不成形。那声音说：是有东西“吃”了你的宝贝吧，跟你说了要相信，嘻嘻，听好了，叫“食梦貘”哦！书上写的，那家伙体形虚幻，善于变化。那么，人类也有可能变成它喽。只要是恨着你，爱着你，羡慕着你，嫉妒着你的人，都有可能变成它来“吃”你哦！想想，好好想想……是三楼D座那个口口声声要女儿学你样的易太太，还是五楼A座那个成天对你动着欲/望心思的章老头，想想，好好想想……你妹妹柔纱最近，不是吃不下饭吗，一看见黄黄糊糊的东西就会呕吐，嘻嘻，好好想想……

　　轻纺进了公寓的门厅，前方那黑乎乎的电梯正望着她，她加快步子，只要摁了按钮，进到它里面，她马上就能回“家”。

　　她的肩头被一只大手扳住。

　　是男人的手和男人的气味。

　　她不思不顾地放声大叫，“啊！啊！啊！”

　　身后那个陌生的声音比她还惊慌，“不，你不是……我还以为……”

　　那男人对她放开了手，她却紧闭双眼，回过头，将皮包没头没脸地朝对方打去。

　　那男人不住后退，哀哀求饶，“住手……住手……”

　　有第三双手伸到她和男人之间，一把攥住她高扬的手臂，拉开了她。

　　“张小姐。”那第三个人轻轻喊。

　　轻纺倏地睁眼，瞳仁定定，那黑色深处不在流动，僵凝着。她的眼睛里映出小莫白白的脸，渐渐的，眼睛周围便盈盈湿意了。轻纺颤着舌尖唤：“莫，莫先生……”

　　小莫没有放开她的手，稍稍握了握，“没事，没事。”

　　轻纺竟不顾形象，“哇”地哭了。脚下慢慢移动，退到小莫的背影里，这么晚儿的时候，四下没有多余的人，可她就想躲开什么，躲着那从门厅缝里延进来的冷月光也好，躲个三五分钟也好。

　　小莫却在和旁边暗影里、那同样不知所措的陌生男人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了……我以为是……她们姐妹俩很像……”

　　“没事了。”

　　“对不起……”

　　“哎，你掉东西了。”

　　“噢，没关系，我自己捡，我自己捡。”

　　小莫还是蹲身帮男人把他塑料袋里散出的东西捡起来，盒盒罐罐的。

　　有一瓶滚在了轻纺脚边，轻纺捡起，递给小莫。

　　男人这就离开。

　　小莫对一直低头的轻纺说：“我，陪你上去。”

　　轻纺点点头。

　　轻纺一开门，不带目的地虚弱地喊：“柔纱……”

　　小莫也进来，将大门带上，这就看到对过有个房间里，趿趿走出另一个女孩子。有轻纺三分的美丽，神色漠了些，五官都是淡淡的。身上围了一件打扫做饭用的围裙，手里还提着抹布。

　　那个叫柔纱的女孩对姐姐道：“你回来了。”

　　及至看到小莫，她住了脚，偏头打量，有丛狐疑，“这位是——”

　　“你好，我姓莫。”小莫上前一步，伸出手，“嗯，是你姐姐的朋友。”

　　柔纱点头，没有接小莫的手，拿着抹布绕开，进厨房了。

　　小莫将手收回，悻悻地。

　　轻纺踢开脚下高跟鞋，一手扶额头，吁着气，蔫着脑袋，往刚才柔纱出来的房间进去。

　　回头对小莫喊道：“你也进来吧。”

　　小莫说：“哦。”无意识往那个厨房门口看去，不由心下一跳，那个妹妹并没进到里边，而是一手撑着装饰柱子，站定在那里，手指尖捻着的布条，荡荡地动，再看她脸上形色，像塑胶模里浇出的套版，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灵动也没有，寒寒，默默，冷冷，寂寂……

　　小莫吞了一口唾沫，不敢再看，还是跟着“生动”一点的那个姐姐进房。

　　“这就是作家的房间啊。”小莫道。

　　轻纺示意电脑桌边的椅子，“坐。”自己却一歪，往床上躺去。

　　屋里的灯早亮着，柔纱刚才整理来着。轻纺仰面，拿手一撂，遮在了那副眼睛上，不愿看光，也不想看小莫。

　　小莫闲闲着，总要说说话才够适意。

　　“哎，有牛奶哦。”

　　“嗯，一定是柔纱端来的。她每天都这么给我弄好的。”

　　“你要喝吗？”

　　“现在不喝。”

　　小莫没有动静，轻纺从手指缝里看他，他什么时候摸出了他那块手帕，这一刻，他又将手帕往裤袋里收回去，小心翼翼。帕子中间有一点湿。

　　小莫说：“张小姐。”

　　“嗯？”

　　“你看到的那个“盗”了你文的作者，是属于……”

　　“文辉出版，和我签约的朝日出版是冤家公司。哦，不，和我曾经签约的……现在，我是失业者了，嚯嚯。”轻纺的笑，是最难堪的笑。

　　小莫说：“你有文辉出版的联系方式吗？”

　　“说了以前是敌对公司，怎么可能有联系！”轻纺尖利道。

　　小莫点点头，竟然起身了，出房前对轻纺看了好一会儿，轻纺依然遮着脸，没让他看到，也没去琢磨他。

　　小莫回到客厅，那个妹妹居然在茶几上给他泡好了茶。

　　小莫显出尴尬的神色，“对不起，洗手间……”

　　妹妹朝里面一条廊子处一指。小莫走过去，看厕所对过还有一个房间。

　　那个妹妹在远处发着很可怕的声音，是干呕。

　　小莫定在厕所门口，想了又想。

　　小莫返回来，对妹妹道别，也朝关在里面的轻纺喊了一声：“张小姐，我走了。”

　　没人来送小莫，小莫出到公寓楼下，对着夜气里的菩提清香，深吸口气。

　　他决定今晚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