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八章（4） ...
-
小啾从沙发上醒过来，周围漂浮着各种各样拟态生物，深海鱼和淡水虾的一块游泳，蜂鸟在吸允贝壳中的黑珍珠，松针跟竹叶相互交错，爬山虎铺满了整条象腿——只有腿部，因为客厅只装下了象腿。小啾缩在沙发角落，看着眼前的象腿缓慢挪过，脚下的鳄鱼跟着鸭子一块游动，头顶的蟒蛇用尾部作翼螺旋升空。幸亏这些拟态没有发出声音，不然，他相信自己会被吵晕过去，因为一群数量无限的鹅和青蛙正穿墙而过，青蛙们还试图伸出舌头把大白鹅风骚摇摆的尾部给舔进肚子，每当它们即将得逞，鹅们都回头狠狠啄一下。突然，一段树干从房顶落下穿入地底，原来是啄木鸟啃断了一棵古木。
小啾对眼前这个世界有着特殊的熟悉感，认为自己进入到了融合者的梦里，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告诉他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只见液晶电视自己开了，二十面体出现在屏幕一角，穿着整齐的西装，输个利落的背头，瞄了瞄手中的草稿，就朝着某个方向点头，对着小啾一本正经地报道自由民新闻。
“一颗绝无仅有的彗星从地球出发，高速飞出外太空。”二十面体一句话定下基调，“在自由民的监督和该彗星的自我意识决定下，这颗彗星名为莫鸫。莫鸫于当地时间凌晨1时42分发射升空，用7.9秒加速，达到第一宇宙速度，成功在近地面绕行地球。接着逐渐加速，11.2秒之后超过逃逸速度，16.7秒后达到第三宇宙速度。我们知道，它肯定不会超过第四宇宙速度，所以就撇开速度不谈，我们来研究一下莫鸫的飞行路径。”二十面体挥挥手，身后的投影切换画面，显示了现今地球联邦的三维星图，原本应该用红线勾勒的边界被淡化，重点圈出的是八个太空港的位置，“以现在的速度是不可能到达任何一个太空港的，只要莫鸫的自我意识还没有罢工，他就会知道要去星门跃迁。太阳系内最近的、跃迁能量最大的日球顶层星门在0.5个天文单位之外，预计以他现在的速度，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因此，我们来逐个分析一下他进入星门之后会从哪一个太空港的星门出现。”
二十面体从镜头外推入一块黑板，上面写满了计算公式与步骤。小啾粗略扫一眼，黑板标题用大号加粗字写着莫鸫航行轨迹预测，一串另外字体的小字接在后面写道第413566744条世界线，接着都是大片大片分析每一个太空港自带星门的跃迁能量变化及指向结果，在角落不是谁用极小的字在计算银河系和仙女座星云相撞时产生的暗物质的质量，以及虚数时空——一个小啾没见过的词汇——的生成概率。
“我们计算了3秒，得出结论，莫鸫从任何一个太空港的星门跃迁出来的几率相同，但是重复跃迁之后，自身的纳米构造体会跟星门产生共鸣，造成跃迁通道量子塌缩和重塑，当然这是人类不可测时间中发生的事，但的的确确会给莫鸫的跃迁概率造成影响。每个星门的规模和量子通道都不一样，重复跃迁会是使得某些星门的跃迁出来的概率增加。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在定向重复跃迁之后，他从哪个星门跃迁出来的概率最大。”
说完，他将黑板推出屏幕右边，人从左边拉进来新的黑板，这次的字更加密，只有在结论才放大标注，明显是照顾小啾这个量子物理还没学好毕业的学生。小啾再次扫向角落，这次角落的命题改了，变成由正物质、反物质和暗物质组成的大质量天体的三星系统，以及相互的希洛极限，还特地注明这个系统是建立在十一维度空间的。
“已知，莫鸫最终要到达尔文太空港。要达到同频率的量子通道，就必须跃迁某些特定的星门，才能在共鸣中获得足够的能量，以及调适到最接近的频率，以此将跃迁到达尔文太空港星门的概率拉到最大。经过计算，我们发现，通过普朗克太空港星门3次，沃森-克里克太空港星门11次，薛定谔太空港7次，就能以最小的跃迁次数从达尔文太空港星门跃迁出来。当然，如果尝试的次数足够多，总有一次能够达到目的地。也有可能，从空间补给站的星门出来，或者是开普勒边界、拉普拉斯边界等等的星门出来，那样我们的计算范围就要扩大，到达达尔文太空港的概率也会大大降低，很可能永远回不来，只能在各个星门之间跃迁，永远都达不到能量临界，换句话说，死在星门之内。”
二十面体踢开黑板，身后投影切换到莫鸫彗星上，此时他的飞行速度已经由原来光速的三十分之一上升到光速的三分之二。二十面体看到这个数值先是愣了一下，才说：“这个速度对任何一个未经航行深海状态保护的生物来说，无异于自杀。但莫鸫现在是量子意识体，只要他的自我意识足够坚定，还能达到光速。当然，自由民不提倡这样的做法。以现在的速度，到达日球顶层星门不会超过5分钟。”
二十面体又推进来一块黑板，这上面只写了两个数字，他指着第一个说：“这是鸫回到达尔文太空港的概率。”第二个，“这是永远困在星门中的概率。”然后做出一个非常有力可靠的点头，“前者的概率高于后者概率三个数量级，非常好。”
小啾已经看入迷：“那剩下的概率是……”
“剩下的概率，就是他会在跃迁中迷失自我，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目的，忘记自己是人类的概率。”二十面体仿佛听到小啾的提问，“超过99%，但没有超过99.99%。还是非常可观的。”
小啾叫出声：“可观个屁！”
二十面体清了清嗓子，投影切换到日球顶层星门，只见莫鸫距离顶层星门已经不足8光秒，而且还在继续加速。二十面体开始倒数，五、四、三、二——星门发出强光，量子通道已经激活，秦川效应器在玩命运转，在数到一的时候，莫鸫到达了光速，像一滴水般，落入了星门。
二十面体说：“莫鸫第一次将从哪个星门跃迁而出？我们把任务交接到前线，接下来为你转接的是，达尔文太空港，克隆体小啾103号。”
小啾还没反应过来，屏幕就变成了海洋的模样，克隆体小啾站在颠簸起伏的船上，拟态海浪一个高过一个，身后无数克隆体在修补船只，场面非常混乱。103号如同风雨中的小草，声嘶力竭道：“如你所见，现在达尔文太空港的拟态空间非常不稳定，克隆体小啾们正在抓紧修补，鸫埃舍尔在为哥哥的归来作最后的准备工作，以免成功跃迁后哥哥无法进入涅特兰大。我们推测，在达尔文太空港中，最大的威胁是时间吞食者，融合者对它的捕杀计划已经在紧迫进行中。与此同时，为了给哥哥引路，柯安塔瓦尔黑茨将会在涅特兰大塔顶一刻不停地唱诵自由民之歌！现在转接到普朗克太空港，克隆体小啾ε39号。”
原本站着的小啾一屁股坐到枕头垫上揉脚跟，他站麻了。
普朗克太空港那边的拟态环境虽然没有达尔文这边的恶劣，但是明显落后一截，原因在于，这里的拟态环境还是以像素呈现：“哥哥从普朗克太空港星门盲跳而出！以光速围绕太空港一周后重新跃入星门！接下来转接到爱因斯坦太空港！”
爱因斯坦太空港克隆体小啾a68b9号以光线变幻代替语言，翻译过来就是：“哥哥进入爱因斯坦太空港，速度为光速，绕太空港一周，受陨石影响速度开始减慢至光速的五分之四，成功返回星门！”
伽利略太空港克隆体小啾7i：“哥哥进入伽利略太空港，速度为光速的三分之二，绕行时夺取太空港自转能量和总能源的十分之一，速度重新回到光速，成功返回星门！现太空港已启动后备能源，将从最近空间战获取能源补给。”
笛卡尔边界人工智能黄金鸟子体0号：“已为伽俐略太空港提供输送能源最佳方案。就近所有空间站启动休眠程序，提供三分之一能源前往支援，确认伽利略太空港自转速度和维持能量恢复后，解除休眠。”
沃森-克里克太空港克隆体小啾γ：“哥哥确认到达本港，速度光速。星门异常，秦川效应器能量死循环。预计解决需要7.9分钟。请求支援！”
薛定谔太空港克隆体小啾x和黄金鸟子体：“异常数据读取中，读取完毕。结果分析……分析时间6.8分钟！”
玻尔太空港：“申请合并分析！分析中，分析时间7.1分钟！”
泡利太空港：“申请合并分析！分析时间5.8分钟！”
沃森-克里克太空港：“分析时间5.6分钟！哥哥光速围绕太空港等待中。96秒后太空港开始固有震动预测影响哥哥航行速度！请求支援！”
爱因斯坦太空港：“申请合并分析！分析时间4.9分钟！”
普朗克太空港：“申请合并！分析时间4.6分钟！”
达尔文太空港：“合并！4.2分钟！”
沃森-克里克太空港克隆体小啾γ声音都带着绝望：“固有震动倒数10秒！9！8！7！”
地球自由民二十面体插入频道：“合并！分析2秒！完毕！解决方案已传输！”
沃森-克里克太空港：“方案收到！秦川效应器启动！星门量子通道重建完成！哥哥跃迁成功！”
屏幕分割成多个等分小屏幕，每个屏幕中的克隆体或人工智能都在实时报道。屏幕左下角的一小块是二十面体的，只不过他已经没有出镜，只是不停地展示每次跃迁的概率变化计算结果。莫鸫还在跃迁，每一次跃迁，都离达尔文太空港更近一点。所有人都在尽一切努力，帮助鸫回到达尔文太空港。
除了小啾他自己。
认知到这个事实，他气得跳起来，将枕头踢到地上，围着沙发踱步，帮助自己降下火气。走着走着，他停在窗前，看到远处的楼宇之间，柯安塔正站在天台花园的边缘，遥遥望着涅特兰大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在唱歌。他突然很想听到这个人的歌声。鸫说过柯安塔的歌声极其动人宛如天籁之音，但从来没听过他开口唱过。
小啾眼尖，居然能够看到柯安塔光着脚，爬上栏杆，站在上面，红发随风飘扬，一转眼短发变长，燃起耀眼的火焰。
“很漂亮对吧。可惜只有在这个世界，他才能显露自由民的特征。”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人说。
小啾上下打量一番，认为自己应该认识此人，但没能从记忆中搜寻个所以然来，就淡定地问：“你是谁？”
这人形生物说：“我是宇宙规律。”
小啾忍不住喷笑：“宇宙有规律可言吗？”
宇宙规律啧一声，嫌弃道：“你跟你哥一样讨厌。”
“你认识莫鸫？”
“是的。他就是个在你眼前反复横跳弄得眼花缭乱、还要抓起你的思维来上十几个背摔直到逻辑死循环崩溃的白痴。”
小啾哈哈大笑：“为什么你一个高维度生命体能说出这么贴切的形容？！”
宇宙规律再次重复这句话：“不要僵化地定位高维度生物。”
小啾倒在沙发上捧腹大笑。笑完了，抹干眼泪，继续撩拨宇宙规律脆弱的神经——如果他有的话：“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呢，高维度生物？”
就在不久之前，宇宙规律也听到过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问的人也不一样，可结局还是一致的，宇宙规律将这个成为世界线收束的必然结果，柯安塔听了后毫不留情地给予嘲笑，残忍地揭开真相：这只是宇宙规律过于愚蠢，没能领会人类文明的语言艺术，只能被情商不怎么高骚想法却一套套的两兄弟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是后话，发生的时间节点也不在这条世界线上，所以，这个时间节点的宇宙规律只能乖乖遵循所谓的规律、以及工作需求，耐心地解释道：“我接受了自由民的委托来保护你。为了让你乖乖呆在这里，就选你作为本次事件的观测者。你只能观测，不能干涉。”
“谁选的？”
“一个没有人类名字的自由民。”
小啾继续笑：“那他怎么不亲自来看守？凭什么他人在地球还来管我？！”
宇宙规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几秒钟之后才回答说：“我无法理解人类的爱情和自由民的感情，而且你们两人的纳米构造体共鸣波长相克，能够和平相处简直匪夷所思。”
小啾听了头大，气笑骂道：“我自己吐槽一下，不是问你的回答！”
宇宙规律闭上嘴，眼睛瞥到另一边，似乎对这某个不在场的人投以白眼和鄙夷。小啾并没有对宇宙规律认识二十面体这件事感到惊奇，在他认知之内，高维度生物都应该信息相同、意志相连，当然这也属于先入为主而形成思维定式的僵化想法，但一定程度上，这一点是正确的。小啾跳过了很多应当深入思考的疑点部分，直接切入到二十面体上。每次想到这个人，小啾就感到异常愤怒和羞耻，再想到那次不只是掉入了哪条空间缝隙中、二十面体与他单方面道别，恨不得开着飞船杀向地球，将他撞入地底，贯穿地心，从另一端拱出来。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在空间缝隙里，追着我跟二十面体放烟花的家伙。”
“那不是烟花。”
“就是烟花。威力那么小，又追不上人。”
宇宙规律在一个自由民时间单位内受到莫鸫和莫鸠两兄弟的语言围剿，有种想炸了这条世界线重启的冲动。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能不能闭上嘴静静呆着。”
“不能。我要出去跟柯安塔一块看彗星！”
“我说了不行！本次事件不能没有观测者！观测者无解的话别说这个拟态世界了，整条世界线都会崩溃！”
小啾吼出来：“那选另一个人作观测者不就好了！”
宇宙规律终于炸了：“你以为这是选举吗还能随便选的！”
“那个逼就是随便选的啊！不对，他是看我不顺眼就点名塞我进来了！”
“那你去打他啊跟我吵什么？！”
“看你好欺负所以骂你啊！”
宇宙规律呸一声：“滚你妈的！”
此时，分割成十几份的屏幕突然合为一个，二十面体脸色阴沉地插进来：“莫鸠，你给我闭嘴乖乖呆在这里！”
小啾喔地一笑，揶揄道：“这是谁啊。电视里面的人怎么能命令别人呢？”
二十面体早就习惯了这种冷嘲热讽：“你现在出去能干什么？能引路吗，能击退时间吞食者吗，能阻止反噬吗，能抑制返祖现象吗？！什么都做不到的话，就好好呆在一边，不要添乱！”
“嫌添乱那一开始就别拉我来这里！来了又让我呆着什么都不给做！你凭什么能决定我的事？凭什么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凭什么？！”
小啾双眼发红，浑身颤抖，喊到最后喉咙已经发出尖利的哭腔，但是他双目瞪得极大，泪水满在眼眶中却没溢出。
二十面体隔着屏幕与他对视，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表情也没有变化。
“我要去找柯安塔。”小啾咽下哭泣的冲动，坚定道，“我要将莫鸫带回来。”
宇宙规律一直盯着小啾，听到这话，紧绷的脸庞突然柔和起来，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莫鸠，请选择一名适合的新观测者代替你的位置。”
小啾惊讶地转向宇宙规律，在看到对方露出这么人类化的表情后，想问的话也无需问出口，心中已经清楚了然。
此时，窗外响起飞行引擎的声响，柯安塔驾驶着轻型飞行艇从上方悬停下来，红发在风中翻起耀眼的火焰，耳坠明亮如同宝石，而双瞳的神采比任何一处都要光明。他冲小啾喊道：“选好人就跟我一起来！别管二十面体了，他别扭得要死！不如我们把鸫带回来，摔他脸上揍一顿怎么样？！”
小啾奔向窗户，突然又折回来，在鞋柜里挑了双运动鞋，塞了对袜子，提着跃出窗台。柯安塔伸手一拽，把人拉进怀里。
“谢谢，你还记得我没穿鞋。”柯安塔递给他安全帽，又提醒系好腰带，“说真的，宇宙规律比二十面体要适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小啾夸张地翻白眼，说：“算了吧，我再也不想跟高维度生物谈恋爱了！”
柯安塔哈哈大笑，脚踩油门，引擎喷出长长的高热粒子流，将两人带向远方。
宇宙规律目送两人离开，首次学会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的他，接着感受到什么叫做愉悦，踩着欢快的步伐蹦跳到厨房，打开冰箱抽出一瓶反核聚白兰，手指挑了个高脚杯，倒了一杯酒细细品尝起来。喝了一半回到客厅，对屏幕里面的二十面体说：“委托失败，预付金恕不退款。”
二十面体切掉视频连接，对身后的歌者和舞者说：“宇宙规律被两兄弟带坏了。”
歌者捂着嘴笑：“那不是挺好的吗？”
观测者小屋空了。宇宙规律坐在茶几上一边喝酒一边看屏幕上莫鸫跃迁各个星门的直播。这时，新的观测者到达，在沙发上醒过来。
宇宙规律友好地打招呼：“初次见面，观测者莫测。我是宇宙规律。您被小啾指定为本次事件的观测者，为了让莫鸫顺利返回达尔文太空港，请不要离开这里。”
****
柯安塔指着远处的涅特兰大说：“鸫的意识必须达到黄金鸟光线神经根部，进入自己的身体才能苏醒过来。虽然这里距离星门不到两光秒，但一旦跃迁出达尔文太空港星门，鸫就会减速，进入太空港范围就会降至音速，甚至肉眼可见。”
小啾问：“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柯安塔回答：“引路是一方面，不过鸫不至于会迷路。更重要的，是把时间吞食者引诱出来压制住。绝不能让它妨碍鸫。”
“那要怎么做？”
“在拟态世界里攻击它，效果会显现在现实中，那特蕾莎他们就能抓捕到时间吞食者了。”柯安塔浅浅地坏笑，“很简单对吧？”
小啾学着他那样笑：“是挺简单的。连现实中都找不到，只能在拟态世界中靠自由民找，那肯定是瓮中捉鳖呀！”
时间吞食者的阴影笼罩大地，溢出的能量像海水一样淹没拟态世界，拟态在海水中瓦解，唯有几栋坚实的高楼屹立不倒。小小的飞行艇在波动交错的缝隙中穿梭。
柯安塔说：“我们是鳖。”
小啾纠正：“是苍蝇。”
说完，他夺过驾驶权，脚踩油门，左手把方向，右手握着手刹，看准时间切换力道。飞行艇双翼尾侧翻，像水滴一样往下降，恰好躲过时间吞食者喷射的粒子流，接近海面的时候，一个浪头拍来，艇身擦着巨浪的尾巴飞过，重新跃上高空。视界中一道十字闪光亮起，这是时间吞食者发动攻击的征兆，但这次来不及逃跑，它仿佛计算到飞行艇所有逃跑路线，预判极其精准，一道细长的激光从某个不可视之点发出，即将穿透飞行艇的引擎，企图引爆整架飞行艇。
小啾没有害怕地闭上眼睛，也没有惊慌失措。柯安塔就挡在前面，吩咐他专心驾驶，只见他手轻轻抬起，把能量聚拢到一点，形成一张极薄极坚韧的保护膜，将激光拦下，完全吸收。时间吞食者只攻击一次就收起溢出的时间能量往更远处去。海水迅速退却，露出拟态城市，被毁坏的街道自动修复，有用的拟态方块吞噬冗余，互相组成新的整体。
“看到攻击的方向了吧？朝那个方向去。”柯安塔说，“不能让他逃了。”
****
海浪聚拢成一座高耸的山丘，山顶上插着一根巨大的指针，正是时间吞食者。它在拟态世界的最高处俯视，唯一能够感觉到威胁的是这个地底下倒立位面的、代表着人工智能黄金鸟的高塔，自由民鸫埃舍尔和用纳米构造体、拟态以及零碎的DNA克隆出来的半融合者，只是他们都在努力维持太空港拟态运作表面正常，无法顾及二代自由民的归回。时间吞食者就这么凝固在山丘上，它不急，它知道莫鸫会从达尔文太空港的星门跃迁出来，直达涅特兰大。现在只需要等待。
翻滚的海浪出现一个小泡泡，抵御黑水的入侵，泡中是一架旧式的飞行艇。无论是进化规模还是历史进程，都无法与时间吞食者抗衡。时间吞食者分裂出一根稍短的指针，顺时针跳动一格，半山腰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指针，针尖的炮口闪光一亮，漫山遍野的红色激光倾斜而出，露出爪牙疯狂追着飞行艇。小啾双手快速一摆，飞行艇一个侧翻躲过首批激光，往海面低飞。第二批激光紧追不放，第一批激光穿入海中，瞬间蒸发出几十个水洞，水底发出红光，水面还是沸腾，两秒后巨大的爆破将海水炸出一柱山高的水花。小啾紧紧握着船舵，但飞行艇还是被爆炸的余波掀飞，当他倒立地绑在驾驶座时，爆炸的声音才传到耳边，尽管飞行艇已经削减了大半声波，但耳膜依然阵阵发聩。
因为飞行艇的失控，激光已经追上，锋利的爪牙咬上双翼，将上面的两个主引擎打了下来。小啾拼命稳住，可还是没能落入每个飞行员都用的坠机噩梦，滚入海中前，还没忘发动强制弹射，可惜先把柯安塔弹出去，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劫，直接没入海水。等反应过来发现，飞行艇的操控模拟已经崩溃，视界从star bang变回旧式设计。
小啾在混乱中摸到强制开舱的手闸，逃跑方法在心中粗略地闪过就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提起手闸，海水从身后涌进来，就以灌满的速度来说，可以想象这个舱门的大小绝对不会卡住人。小啾按下安全带，奋力往外爬，身子却钉在了驾驶座上，一股无法摆脱的力道捆住了他。
安全带锁扣坏了。小啾心想，我要死在拟态世界了。
这时，藏在口袋的二十面体玩具发出强光，水流的方向逆转，它们像是有意识一样，把残破的飞行艇往高处推，推上水面，一直在闭气的小啾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扯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上爬出来，钻出飞行艇。
外头尽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海洋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包括时间吞食者在内的周围事物都形成了这个漩涡的吸积盘，围着它旋转。强光和高热从看不见尽头的漩涡底部喷出，直直往天空射去。小啾相信这是一个黑洞，要么是拟态海洋世界的黑洞形态，要么就不是三维世界的黑洞。时间吞食者还在山顶上，但变得比之前巨大上十几倍，针尖中央凌空镶嵌着一颗核心，这核心发现极远处还活着的小啾，立刻朝那边射去一道极细但极快的激光。
激光没有击中小啾，而是突兀地在前方三百米以外的海面划出一道热浪。柯安塔出现在热浪中，他手持一把结晶体刀，挡下这次攻击。接着第二道激光来临，柯安塔迎上前，刀尖摆到一个刁钻的角度，反手挑起激光，让能量在刀刃上转两圈，最后往回一甩，将激光送回去，击中第三次激光。空中炸开一个漂亮的能量光环。小啾因为高强光而闭上眼睛，等再适应环境，时间吞食者已经变了个样。只见他制造的高耸的山丘已经滑入漩涡，只剩下一把巨型指针坚持着，这把指针生出无数短指针，围着绕成一圈，全都对着柯安塔攻击，柯安塔一往无前，手中的刀奋力一挥便削去了大半激光，就着由高到低的下落，直接杀入指针的保护圈内，刺向核心。但距离核心不到半米，凝聚的生物共鸣能就将他弹飞，一直飞入漩涡边缘的海中。
小啾握住二十面体玩具跳入海中，掌握着水流的他迅速游到柯安塔身边，扣住脖颈往外围游。但是漩涡的吸力极大，即便是二十面体玩具给予的能力，也没法抵抗，只能减缓落入速度。
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落入漩涡，小啾又急又怕，回身看了眼柯安塔，发现他已经身负重伤，躯干多处伤口结晶化，甚至蔓延到脸庞。手中的玩具一明一灭，仿佛一个名副其实的玩具。他想求救，却喝了一口水。
他先是喊了鸫的名字，没有回应，再是莫测和罗伊，也没有回应。指针已经注意到他俩，核心处再次聚拢能量，势必一举消灭两个生命体的模样。小啾再看柯安塔，后者已经醒过来，能够靠自己游动，但还是没能抵御漩涡的吸引。
“鸫没有教你使用纳米构造体的方法吧……”柯安塔一边说一边游，更多的结晶体爬上脸颊，变得极为虚弱，“放弃我吧小啾，我连送你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要。”小啾尖叫起来，“我不要！”
柯安塔在水中沉沉浮浮：“我错了，不该把你卷进来。你是观测者的话，或许不会牺牲这么多。”
小啾紧紧窜着柯安塔的手，水在身边中快速溜走，仿佛这个人也会化作泡沫消失在指缝间一样。
柯安塔继续说：“时间吞食者把位面打穿了，这里的海水会通过漩涡流到另一个位面，埃舍尔和克隆体们在那里。幸运的话，他们能够将我捞起来。”
小啾摇头：“你教我怎么用纳米构造体吧，我能用的！我学得很快！”
柯安塔没再回话，而是抬起手中的刀，指向小啾。一股强大的水流将他卷起，紧抓的手松脱，他被龙卷风一样的力量送到远方，回到飞行艇的残骸边上。或许柯安塔的意思是小啾能再次驾驶飞行艇逃离这个地方，但他没把离开的方法告诉小啾。飞行艇也没法启动。
一道激光射入漩涡边缘，柯安塔消失在浪潮中。
小啾没从水中浮起，他想淹死自己，但水流一直给他送来氧气。终于，他松开手，让二十面体玩具飘走，自己沉入更深的海中。
泡沫在四周升腾，一片青柠坠下来，小啾爬上去跟着青柠一块浮上水面。香槟的酒香充满了整个高脚杯，熏得人沉醉。小啾看到鸫拿着高脚杯摇晃，手指沾了点水，沿着杯口划圈，震动的玻璃发出嗡鸣。他开始哼歌。这是一首非常柔和的歌，没有歌词，只有起起伏伏的音调。鸫很少唱这种歌，声音却非常适合。等第二次重复的时候，小啾就能跟着唱了，只是还哼得磕磕绊绊，还会走音。跟到第三次，终于能顺利重复。第四次的时候，鸫终于跟这酒杯中缩小的小啾对话，满意地笑道：“你果然学得很快。”
小啾从这句话语气的细微差别中认出这不是现在的莫鸫，而是原本已经死去的哥哥。显然，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莫鸫已经没法亲自教导小啾，只能靠过去的莫鸫手把手教学。
“可惜不能教你更多，你的能力太特殊，无论是人类还是自由民，都不希望动用你的能力。”
小啾疑惑：“所以我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鸫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敲了敲杯壁。酒液立刻凝固，但不是结冰的状态，而是任何一个粒子都固定在各自的位置，不再运动。
“我们再唱一次。”鸫说，“这次一定要唱好。”
海水围着漩涡转动，时间吞食者朝四处发射激光，将还没被淹没的拟态建筑击倒，推入海中。另一个位面的克隆体小啾们吱哇乱叫着堵洞口，尽管打穿的口子只有一个拳头大小，但喷出的水柱瞬间击穿了黄金鸟的三闸安全板，此时水柱打在第四闸门上，液化而来的水蒸气充满将整个廊道，高热致使闸门和四周的拟态保护伞开始过热而无法修复。
“完了，完了。”埃舍尔念叨，“这次真的完蛋！”
克隆体小啾哭得鬼哭狼嚎，但手中活还是不能停下，恨不得有上千只手：“都怪时间吞食者！都怪它！等自由民回归了我们要湮灭这个文明！”
埃舍尔放声怒骂：“无耻垃圾二十面体逼事真多，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冲出的海水柱凝固，水珠和水蒸气停顿在半空，再也不动。拟态的过热警报全部解除，自我修复终于重新执行。
另一个位面上，茫茫海洋成为一座用水雕刻成的石像，时间吞食者镶嵌其中，如同一座石碑。小啾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来，再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唱歌。
结果第一个音就起高了，感觉不妥，赶紧降回来，情急之中多降了半个阶，第三个音好不容易找回感觉，能稍微平顺地唱下去，时间吞食者却受不了了。三个不在同一个调的音和起来不单单折磨人类，也折磨非人类的神经。它居然摆脱了小啾的能力，疯狂挣扎起来，核心在指针顶端高速旋转，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小啾也知道自己唱得难听，索性破罐破摔，直接干嗓吼出来，第一个音就吓得凝固海洋崩溃。凝固的水柱缩回洞中，重新返回漩涡。漩涡也开始逆转，把原本吞下去的都吐出来，也没等它转回来，海洋就自个填补回来。时间吞食者终于挣脱了海洋，一个劲往高空逃逸。能量海洋跟在他后边，像是跟着一个吸水龙头，回到指针身上，核心受不住这么快速的能量回溯，终于在颤动到最高点的时候爆炸了。
拟态世界之外，特蕾莎往高空一跳，蓄力的右脚爆发出强劲的能量，纳米构造体外骨骼加强到最高级别，没有任何花样，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击中显形的时间吞食者，把它打到地面。地面的克莱尔和火鸦早就等着，按着时间差，后者先支撑一个炸弹火球，前者冲出一拳，火球跟指针碰撞，炸开无数火花，能量浪潮热环往外扩散。玛利亚在封锁圈的最外环竖起一面保护罩，锁住能量不要外泄，以免误伤。卡特罗发射电网，将指针结实地困住，同时在拉着往另一头甩半天，拍在地上，轰隆一声。
指针一动不动，通红的核心变成绿色，这是时间吞食者投降的讯号。特蕾莎跟罗伊汇报情况，外圈待命的外星生物捕获小组准备回收外星生物。火鸦跟卡特罗抓着电网的两头，交流本次抓捕外星人的心得，终于明白开拓者为何如此有热情探索未知星球和外星生物，原来是如此惊险有趣。
小啾从拟态世界中醒过来，见到柯安塔已经起来，跟终端另一头的二十面体通讯，得知鸫已经跃迁出达尔文太空港星门，朝涅特兰大飞近。鸫埃舍尔和克隆体小啾们已经执行指引工作，半分钟后，黄金鸟根部的巨大晶球体从里面破开，莫鸫没有任何悬念地醒过来。其余七个太空港和六条边界带纷纷发来贺电，同时送来邀请函，表示随时欢迎为本次作战出力的各位前来观光游玩，给旅游经济发展做贡献。克隆体小啾说这帮人工智能真的忒嚣张，趁着凯旋胜利人人都被冲昏头脑的时候发广告，一边发牢骚一边呸，搬起拟态砖块填补安全板，他们决定重新设计安全管道和防护系统，以免下次灌进来的不是海水而是岩浆想临阵脱逃都没办法。
在人人都欢喜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无比沮丧，失落地窝在父亲的怀中嚎啕大哭。
柯安塔换好衣服跑进客厅，欢喜地说：“小啾我们走！去涅特兰大接鸫！”
小啾哭丧着从莫测肚皮上探出头，抽噎地问：“我唱歌是不是很难听？”
柯安塔保持笑容，歪着头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小啾见他这么一顿，嚎得更大声了。莫测揉了揉额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成为观测者目击到的东西颠覆了八年开拓的见闻，其魔幻程度跟宇宙的尽头有得一拼。
终于，柯安塔想到说什么，连忙开口道：“每个音都能不在调上也是个非常出色的能力。鸫曾经这么说过。而且二十面体也很擅长做这样的事！”
小啾停止哭泣，迷茫了两秒，突然露出凶恶的表情，咬牙切齿道：“那个狗逼东西，卑鄙无耻下流阴损狡诈不是人，见一次打一次，见两次直接打死！切块弹射外太空！”
柯安塔鼓掌：“说的好！我们现在走吧！”
说完抓着小啾赶紧逃跑。莫测在后面后知后觉地追打：你们怎么回事？都在干些什么怎么都不跟老年人说清楚？还有小啾你从哪里学的骂人高级词汇……
鸫从培养液中游上来，光溜溜的身子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他摸了摸后腰，发现之前的脊椎手术伤口完全消失了。他接过罗伊手中的衣服披上，高兴地哼起歌来。罗伊认真地听着，居然听懂了歌词。
“即便如此，你的歌声也会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八章（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