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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疑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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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沉,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站台上,已变得平静而缓慢,迟迟不走的逗留在站台上都是送别的人,一点也不比坐车的人少,脸色都满满的不舍和珍重,一旁身材粗壮的列车员,正一脸严肃挥舞着小红旗,示意旁边的黑绿色火车可以出发。
随着一声汽笛响起,声音尖锐,火车摇摇晃晃地启动,冒着煤烟,速度还没提上来。
为了及早上车,很多人出了月台,便一窝蜂的朝最近那节车敞开的车门涌去,那些看起来很沉重的大包小袋的似乎很轻便。
车厢里已经是人满为患,连走廊里过道都站满了人,顾彪一手护着着吴老不要让被人挤到,他抬眼一看,前面窄窄的过道都被其他找位子的人占满了,要想过去,就得必须紧贴别人的后背,手按着座位吃力的穿过。
顾彪不假思索便一手拨开人群往后面两节车厢走去。
要是他们挤着人群往前去,那么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指引一般。
只因是买到的是临时站票,顾彪心里略显焦急想着找检票员能否补张卧铺,先随便寻找一处宽敞的地方临时站一会,这样熬一宿他自己倒不在乎,可吴老岁数身体可不成。
于是他俩趁着此时火车速度不快,车厢还算平稳,艰难地接连穿过三节车厢后,眼瞧着对面较为宽敞的一块地方,稍往右一点是就是两节车厢相连的地方,对于无座者而言,这篇区域是最为理想的地方,总比站在狭小的过道里舒服。
顾彪见此刻已被两个成年男人占据了,两个人坐在与其说是布制行李袋,还不如说是布袋上面,大概里面都是些衣物填充。
一人脸庞黝黑,双手粗糙,表情拘谨,脸上尽是皱纹和褶子,身旁还有箩筐扁担,衣着朴素简单,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子翻在外面,裤脚处带着几个干涸的泥点,灰黑面的布鞋也偷偷表明主人的身份,勤劳朴素的农民。
另一位则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大大方方得国字脸,拎一只便携的旅行包,衣服整洁干净,与老农坐在一道,举止言谈中露出不符年纪的沉稳,抬头看到吴老顾彪两人走近来,忙挪身让开路来,点头致歉,显得十分礼貌周到。
顾彪见此人谦虚有礼,刚才拥挤喧闹的不适消散不少,心里也稍稍宽慰,脸色微霁,严峻的脸庞也柔和不少。
低头问吴老,“您觉得怎么样,累不累?吃得消吗?要不在这休息一会,我去看看能不能补个票。”
手中不停,利索地把带的行李往地上摆好,扶着吴老安坐在上面。
转头又询问那位青年的姓名,托他照看一下。
青年名叫李瑞,这次恰好出差,为人最是热心。稍前见小铁车没礼貌推搡,也就他一人为老伯出声说话。现在更是忙不迭地答应顾彪,又见吴老一脸儒雅,精神矍铄,说话温和,不由心生敬意。挪了身下的地方,让吴老可以尽量宽松些,抬头见那位自称是其晚辈子侄的顾彪,身姿矫健的往车厢中走去。
无论是他平常的打扮,与众人相同的衣裳,但是穿在他身上不骄不躁,李瑞想到,哪怕是旧衣打满补丁,估计他也是如此从容不迫的,自自然然,风度依旧,见顾彪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面色却敏锐冷峻,仿佛在他面前仿佛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顾彪一边走一边对着或坐或站的乘客观察,心里不禁摇头感叹道,干公安久了,都成了习惯,每每到一个地方,便总要环顾四周事物,把人都扫完一眼,就能看得七七八八。单单容貌表情,衣着打扮,年纪,工作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可见心思缜密。倘若有一丝异常,也逃不过他老辣的眼睛,那么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言行举止,任何举动都逃不过他这双被局里同事称为火眼金睛。
怪不得被吴老笑骂天生是吃公安这碗饭,偶尔去市场买个菜改善下伙食都能给他揪出个不安好意的毛贼,要不就是纠出两个想缺斤短两的黑心小摊贩来,每年抓的那些偷蒙拐骗,就能把全年的工作总结给写得满满当当,更不论那些个轰动省市的大案要案。
油头肥耳的这位,与邻座的一起吹牛调侃好不热闹,估摸着是做小买卖来着,赚了一笔,看他满脸红光,看来是个喜欢在人前吹嘘听奉承话的。
这人外表阔绰,好面子装大款,夹克和牛仔裤都是崭新的,还带着褶子哪,明显是刚上身,手上吸人眼球的那块表亮晃晃,手表样式很是亮眼,但是却做工粗糙,这块令众人眼红不已的名表真假不言而喻。
顾彪看在眼里,面上微皱着眉头,本就不喜闲话,见这些人闹哄哄的,便丝毫不停抬脚往前去。
车厢里座位都坐满了南来北往的乘客,坐着的,站着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两鬓斑白的老人,有外出打拼的,求学的,每人脸上疲惫神色之中隐隐带着对未来美好时光的企盼。
这不仅仅是一趟简单的旅途,而是人生,之前从未谋面,生命中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们,在同一列火车上,可以坐在一起,彼此熟悉后,慢慢开始交谈各自人生,孩子,工作及生活中的感慨云云。共同走过一段路,走向迷茫的前方,而之后,各奔东西,为生活,为生计。就此分手,成为了人生的匆匆过客。
什么时候自己如此感性。
顾彪还没敛住嘴角边的一丝苦笑,与一对相貌普通又抱着孩子的夫妻座位身旁擦肩而过。
眼神一掠,从他们头顶抬眼看向绿色的车窗外面,恰好一团乌云散去,天边一颗硕大的星子,清辉湛湛。
收回视线时,骤然间,一双明净无暇孩子的双眼映入他眼帘,似山涧清泉,清澈盈盈,仿佛能洗涤周身的尘垢般。
顾彪一时愣住,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出于多年的刑侦工作职业的敏感,稍缓了脚步,又不着眼的留意了这对夫妻。
男的三四十来岁年纪,长脸细眼,油黑冷淡的脸,头发油腻蓬乱,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胸前也有几处污迹,相貌普通将其扔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但他一双眼睛却不像容貌一般,正骚动地四处张望,隐隐透着不同与其他人似的警觉不安。
他身旁的女的也是同男人一样年纪,却脸色透着暗黄,面容苍老灰白,绷得紧紧的脸,一身衣服松松垮垮,透着一股老肥皂清洗过的气味,四肢僵硬明明疲惫不堪但仍是紧紧搂着裹着毯子的孩子,面上也是抿嘴皱眉露出拘谨的意味。
没有松手让孩子在还有余地的座椅上躺下,这可要比靠着她身上要舒服多了。
这一反常态的场景,顾彪不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细细打量起女人手中孩子来。
周身紧裹着毛毯子,毯子半旧的颜色还有些发黑的污迹,把孩子从头颈以下都被严密的掩盖住,更无论手脚。
一副大大的棉白口罩和一顶灰不溜秋毛线帽子,将一张小脸遮个大半,但丝毫不影响可以瞧见这口罩底下孩子白皙细嫩透出如玉石般莹亮的皮肤,洗得发毛的线帽边也露出参差不齐的几缕短发,长长短短毫无章法,比狗啃得还要乱七八糟,也才修剪了没几天,哪家大人给自家孩子剪得如此不用心,更像是仓促之下胡乱剪的。
顾彪心中疑虑更甚。
艾宁感觉周身似有视线扫过,一阵战栗,露在空气中皮肤也仿佛起了鸡皮疙瘩。小孩子心思越是单纯干净,越是能感受到外界对她的反应,更加慌慌不安,眼随心动,顺着这道视线定神瞧过去。
往她方向瞧着的是一位清瘦的面容,严峻的棱角,眉宇间蔚然而深秀,灼灼有神的眼神,带着沉着而刚毅。
他挺拔的身材,与众人一样,穿着一件国人从十八岁带八十岁,出门喝喜酒还是下地干农活,年不分老幼,体不分肥瘦的中山装,同是四贴袋的深色军领装。
但穿在他身上,越发英姿勃发,立于车厢,简直赫然如鹤立鸡群一般,与这一车人一比,仿佛他天生就是衣架子,或者穿惯与此类似的军装,才有如此一贯的气度。
样样都昭示着他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
艾宁不由的两眼放光,这个人不是参军入过伍就是做公安城管的。
这下有救了,见他已不急不慢地越过抱着她的女人,正往前走去,艾宁心下着急,总算遇到一个貌似可以求救的人,可不能白白让机会溜走了,刚想张嘴叫嚷。
她身上却突然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死命勒住,那句脱口而出的救命,立刻淹没在喉咙里,顿时哑语。
原来顾彪一出现在车厢内时,这对人贩子便早已有所警觉,暗暗盯着此人一举一动,又紧紧用力抱住艾宁。
那男人装着给艾宁正正帽子低下脑袋,狰狞的脸上冰冷任,语气恶狠狠的在她绒线帽子旁耳语道:
“要是你敢喊出声来,就立刻把你打死,那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
语气又缓了缓,装出一副假情假意的意味。
“要是你乖乖的,不要说话不要动,就把你送回家去,听到没。”
最后又是厉色威胁。
他这番话骗骗真的五岁孩子到也罢了,这一番威逼利诱倒是非常有谋有略,想想孩子被拐一路颠簸,离了家人,又惊又怕,最是思念父母亲的,而但对于艾宁她这个伪儿童倒是毫不
介怀,于她却是敲响了警钟。
这可是毫无人性见利忘义的人贩子,要是她一不留神露出马脚,不能一招击中,万一…
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到时候缺胳膊短腿的还是轻的,艾宁想起不久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一则拐卖致残乞讨的犯罪团伙的新闻,几张打了马赛克的年幼漠然的小脸,却还是无法完全遮挡住被人用硫酸严重损坏的大片肌肤,坑坑洼洼,连眼皮耳朵都融掉了大半,教人无法直视。
若是她也落到那种境地,心底涌起惊骇和恐惧,艾宁欲泣无泪,这短短两三步的距离,仿佛隔着生与死的鸿沟,那么遥遥不可及,这人根本鞭长莫及,如何能救她,而且万一于她刚才想的有出入,要是求了救,这人却犹豫不定顾忌他个人安危而不肯施与援手,那该怎么办。
顾彪注视着孩子的脸,一对乌亮的大眼睛,黑眼珠定神时如一泓清水,湿漉漉的像只小兽般,露出惊慌不安的情绪来,盈盈的眼波倒影着他的身影,仿佛仅有他一人可以知晓似的。
他定定的愣住,车厢的一切声音动静都缓慢下来,片刻之间凄然失神。
等他一瞬间回过神来,却发现孩子已紧密双眼,微微颤抖的眼皮却泄露出主人无法抑制的惊恐,小小的身子僵直的靠在女人身上。
顾彪一眼便瞧见那块毛毯上将孩子箍地牢牢的双手,一切了然于心。面上越发装作毫不在意,笔直往前走去,就连脚下也毫不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