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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开门复动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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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益生平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的这张椅子。
这是一张很大的椅子,不但大,而且豪华。它是用一整块玉雕成的,冬暖夏凉,赵谦益在最热的时候甚至会把它当成床。
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赵谦益正睡在他的宝贝椅子上。
“你都安排好了?”蔻婕妤看着他。
赵谦益看了她一眼,又吹口哨逗了逗他的鹦鹉。
“告诉我你的计划。”她说。
鹦鹉没有理赵谦益,他把手里的果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我记得我之前找到你,是因为你的老板告诉我,你是全天下最会讨人喜欢的女人。”
“我从前的确很受欢迎。”
“那为什么现在我觉得你像个聒噪的!死鸟!”他连砸了两个果子在地上。
“死鸟不会叫。”
“所以你最好闭嘴,当一只安静的活鸟,不然我就把你的头摁进火盆里。”
“你在贤妃那里受了气。”蔻婕妤微笑看着他:“如果她知道欺负你之后你会这么生气,她下次或许会稍微温柔一点。”
“别跟我提那个婊.子,别再提她!”赵谦益指着蔻婕妤说:“火神节的时候我要让全金陵的人踩烂她那身臭骨头!”
“你要杀她?”蔻婕妤说:“我以为你决定那天杀死陛下已经够蠢了。”
“蔻桂子你给我闭嘴,一个狗屁兔儿爷和一个不要脸的烂货,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人掉眼泪的!”
蔻婕妤摇了摇头:“如果你还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高澄琉死了别人或许不会掉眼泪,但你一定会。”
赵谦益笑了:“为什么?”
“因为齐国和魏国会让你哭。”蔻婕妤说:“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我告诉过你的,她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这样的女人最容易下手了。为什么不试着让她敞开心扉?去体谅她理解她?”
“敞开心扉?”赵谦益笑了:“她连敞开衣襟都不愿意,况且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孤独。”
蔻婕妤出神地喃喃:“孤独,本来就是看不见的。”
澄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生夏正在为赵靖益打扮,他穿上了她的裙子,戴上了她的首饰,与她的好朋友聊得正开心。
“我觉得那个颜色更好看。”赵靖益说:“显得气色特别好。”
“我也最喜欢这个颜色!”生夏说。
“今天真热。”澄琉说。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样上胭脂特别好看。”赵靖益说。
“我早就知道这一招了,你来看看我从魏国带的口脂。”生夏说。
“这个红色也好看!”
“你们喝不喝酸梅汤?”澄琉问。
“你可以把这两个颜色一起用。”生夏说。
“这样看起来好嫩!”
澄琉忽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走出了门去。
谢遥正守在那里,他正盯着澄琉放在那里的匕首看。
“漂亮吧?”澄琉问。
“啊……臣失礼了。”谢遥忙把匕首双手奉上。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她把匕首抽出来,说:“小时候父皇送了我一把匕首,那才漂亮,是前周朝那把鱼肠剑重铸而成,通身流光溢彩,真是漂亮极了。”
“是’奚钢’吗?”谢遥淡淡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佩剑抽出来,澄琉眼前一花,却见那把剑外表很低调,没想到里面是奚钢。
澄琉几乎是呼吸一窒,她问:“我可以瞧瞧吗?”
谢遥把剑奉上,澄琉珍重地接过,发现这把剑其实很轻,她赞道:“好剑,真是好剑!”
“娘娘的剑术是郑英教的吗?”
“学了一点皮毛。”澄琉把剑还给了他:“我听说奚钢在晋国是一种宝物。”
“是的,据说只有这种材料做成的武器才能杀死灵魂。”
“杀死灵魂?”
“祆教的人认为人是由血肉和灵魂组成的,普通的利器可以杀死肉身,但灵魂还可以转世,或是附身,但奚钢做成的剑可以刺碎灵魂。”
“好像他们还认为奚钢是火凝成的。”
“没错,所以据说祆教的教徒只能被火和奚钢杀死。”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会死吗?”
“据说是这样的。”谢遥说:“据说国师已经活了几百岁了。”
澄琉笑了:“连你也相信吗?”
“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谢遥说:“如果他真的可以为晋国带来福祚。”
“晋国的福祚是我!一直都是我!”赵靖益提着裙子走出来:“我是灵童转世!不要跟这个人说话!”他拉着澄琉重重地对谢遥哼了一声。
在信仰祆教的晋国,火神节就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
因为教义中说众生平等,所以在这一天大家都带着五彩的面具,人可以是神,神也可以是人,男人可以是女人,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灯火意兴阑珊地照明,暴露着这奇怪国度的光怪陆离。
“我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节日。”澄琉说。
“这说明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赵靖益说。
“为什么会有人拥护众生平等这种大逆不道的观点?”澄琉说:“如果众生平等,那凭什么你是皇帝,别人是平民?”
“因为我是灵童转世,哼,况且国师说了每条命是平等的,但灵魂不是,而且总要有一个擅长统治的人来规范和引导,否则一切不都乱套了。”
“我听不懂,”澄琉说:“但我觉得你们晋国人都该去拜拜菩萨。”
赵靖益哼了一声:“你会被神教训的。”
他说完这句话,澄琉立刻就被人推了一个趔趄。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生夏说。
“太挤了,我要喘不过气了。”赵靖益说。
澄琉没有说话,她已经说不出话,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在闷热嘈杂的环境里,跟全金陵的人挤在一起,这大概是夏天最可怕的一件事。
人仿佛不再是人,她置身一群野兽中间,他们拧着她的身躯,挤得她要爆炸,四周都乱糟糟的,有欢呼,有哀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歇斯底里的诡异庆典。
炎热和拥挤带来的不适汹涌猛烈,以至于他们三个人都毫无知觉地被牵引着离开了最危险的地方。
当胸中的疼痛渐渐消逝,澄琉才意识到一双手在拖拽着她,接着嘈杂的人声如潮水退去,而她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澄琉摸了摸鼻子,她知道这个人的布衣里就是一层软甲。她并不好奇他是谁,因为她看见了面具背后他的眼睛——
只有齐国的勇士才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澄琉的手腕往角落走。
一把剑忽然横在了他们的面前,一把流光溢彩的剑。
谢遥的剑!
“我不在乎你是谁派来的,”谢遥说:“用这种下九流的手段偷走娘娘,他应该感到羞愧!”
“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国家,才最应该脸红。”那个人也拔出了剑。
“住手。”澄琉拉开了他的手,看着那双齐国人的眼睛:“回去告诉他,我不会就这样离开晋国的。”
“殿下,你的亲人们都很担心你。”
“那么劳烦你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澄琉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如果不是你们捣乱的话,贤妃现在正在跟朕一起看烟花!”赵靖益说:“贤妃嫁到晋国就是晋国的人,你们这样算什么!”
澄琉走到了赵靖益的身边。
那名齐国勇士也没入了人群里。
“陛下好点没?”蔻婕妤轻轻地走进了澄琉的宫殿。
“他吓坏了。”澄琉低声说:“哭了好久,刚刚睡下。”
蔻婕妤看着睡梦中的赵靖益,笑意慢慢地褪了下来,她看向澄琉,压低声音:“有点事情,我们出去说吧。”
澄琉看了赵靖益一眼,蔻婕妤说:“他没事。”
二人走到屋外,暗处看不见的小虫子正在叫嚣,此起彼伏地连成了一片,四面楚歌。
“怎么了?”澄琉很少看到蔻婕妤这样严肃。
“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可能!”澄琉半笑半怒。
“别多心,我随口说一句。”蔻婕妤脸上不怎么好看:“这事闹得太大了,连我都知道了,太后肯定会找你们麻烦的。”
澄琉垂下了眼。
“还有一件事,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蔻婕妤的神色很凝重:“你知道立秋的审判吗?”
澄琉点点头。
“我怕……”
“不可能轮到我们!”澄琉斩钉截铁:“他们又不是疯了。”
“我从前也一直这么想,”蔻婕妤用一种同情和无奈的眼光看澄琉:“直到我看到申太师的独生女儿被绑在上面烧死,还有太后的表侄女,还有很多人。那真是一群信神的疯子,他们不会管你是谁。”
“怎么会这样?”澄琉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这……这……他们难道不知道换个人或者从中周旋一下吗?”
蔻婕妤摇摇头:“这邪教在晋国根基之深你无法想象,他们才是晋国真正的主宰者。还有,你不要耍这些小聪明,他们会当场宣布被审判的人,你根本来不及反应。”
澄琉心中一股维护皇权的火腾跃起来,她冷哼一声:“我看谁敢动我。”
“你不怕最好,”蔻婕妤笑笑:“我这些天根本睡不着。”
“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澄琉埋下头笑:“也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来骂我,我才要睡不着了。”
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没人能睡得着。她们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低声地说着话。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个宫女带来了太后的懿旨。
澄琉回头对蔻婕妤笑了笑,然后就跟着走了。
太后的宫里依旧燃着浓浓的香,澄琉被熏得头昏脑涨,皇后和几个大臣也在里面,他们的表情凝重得像是死人,这让澄琉有一种压抑和恐惧。
她战战兢兢地行过礼,却见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澄琉只好跪下说:“臣妾知罪,臣妾不该带着陛下胡来。”
太后看着她,说:“今天找你不是因为那件事。”
澄琉看向皇后,后者把头低下去了。
澄琉有些不知所措,她怯怯地看着太后,太后从手边拿起一封信:“你……唉,贤妃,你是个好孩子,我以为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可……你知道吗?半个月前齐国攻打晋国,已经近逼长江了。”
“这……”澄琉说不上来是喜是悲:“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哀家也这样想。”
“贤妃妹妹,你能否写封信解释解释?毕竟如此潦草开战只会白白坏了大家的和气。”皇后满脸担忧地开口。
“自然。”澄琉低低地出声。
“娘娘,请吧。”旁边的一位大臣起身,引澄琉去书房,她不认识这个人,自来晋国后就一直待在后宫,她根本不知道前朝是怎么回事,听到最多的也不过时沈国师的事。
尽管太后皇后话说得委婉,但澄琉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尤其是这个大臣,直勾勾地盯着澄琉的笔尖,一度欲言又止。
澄琉自顾自地把信写完了,大臣立马抢过来仔细检查,澄琉不喜欢他们的警惕,于是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的动静——然而这样不合时宜的规矩在众人眼里是讽刺的。
另一位大臣凑过来,面色凝重地读着信,两人对了个眼神,然而非常默契地做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澄琉厌恶这样的表情。
她开口问:“有什么不妥吗?”
皇后起身拉住澄琉:“妹妹才听到消息,吓坏了吧?这样写也太仓促了,咱们再好好看看。”她冲太后福身:“臣妾与妹妹先出去,以免打扰了二位大人议事。”
她捏了捏澄琉的手,澄琉会意,连忙跟她出去,她立马换了副面孔,沉着脸问:“你嫁给陛下就是晋国人了,糊涂东西!你真不管晋国了?”
“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还不明白。”
皇后叹了口气:“唉,本宫就当你真不会写家书,你一会赶紧重新写一封,就说你方才写的时候没想清楚。”
“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你……”皇后捏了捏眉心:“你就想办法提及骨肉亲情,说你与陛下情投意合,希望他们不要破坏你们感情,不要坏了你的终身幸福。”
“好。”
皇后叹了口气:“澄琉,听姐姐一句真心话,晋国好才有你的好,不管从前如何,你在这里过得也很开心对不对?千万不要犯糊涂。”
“我知道。”澄琉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非常厌烦。
“还有,”皇后四周张望了一下,凑到澄琉耳边:“这两天做事说话小心一点,就要到立秋了。那几位大人说什么,你一定顺着他们,我怕齐国真的跟我们闹僵了,他们会对你不利。”
“二位娘娘,”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官走来:“太后娘娘请二位进去。”
“好。”皇后巴结地对女官笑笑,然后往内殿走。
“我就说魔草不能禁不能禁!”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一个大臣暴怒的声音:“你们非要一意孤行,此事不光牵涉齐国利益,最不痛快的是魏国!眼下咱们的的使者还没见上那魏国皇帝一面,明摆着是不想管!”
“你说得轻巧,”另一人冷哼一声:“魔草此物短我大晋男儿志气,不禁还了得?再过几年还不一定成什么样子!”
“谢太尉一心盼着打仗,自然忙不迭想着把齐国魏国得罪个遍。”
“你!”
还不等太后心烦意乱地打断,两位争执不休的大臣就看见皇后和澄琉站在门外,于是都讪讪地住口。
“太后,”澄琉跪下开口:“先姊与魏帝感情甚笃,想来他这些天都正伤心,所以不愿见客,不若臣妾再修书一封,想来他会念及姐姐的情意。”
“也好。”太后烦躁地揉揉额角。
两位大人明显还没有吵够,于是继续大眼瞪小眼,太后看着心烦,于是挥手示意皇后与澄琉:“你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