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宁远公主 ...
-
南方的建康。
今年的冬来得竟也是这般急,大片大片雪花飞舞,悠悠飘落于重重寰宇楼阁之中。
朱红宫墙覆上深深大雪,一同埋葬的,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白发三千的深宫过往。
晨起忙碌的宫人在环绕的长长宫墙扫雪。
时日久了,难免多些闲谈打发这寂寞深深的宫廷生活。
“话说自宁远公主回宫已有些时日,老奴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小公主呢?”
“听说公主是在佛堂修行,还未曾续起长发。”另一宫人警惕打量四周,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这也算是陈宫一则秘闻。
外界皆以为甚少有消息的宁远公主只是自小被养于重重深宫,消息无多,并不知晓宁远公主早已在静明庵修行多年。
毕竟,剃发修行的公主,多多少少有些不光彩。
“可是这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会跑到佛堂修行?”
一个新进宫的素衣宫人忍不住好奇。
另一资历略长的欲言语,看见前方浣衣司的琴姑姑径自朝她们走来,神情微变,敛了言语。
“还不干活,等着挨骂呢!”琴姑姑怒斥一声。
众宫人皆低眉顺眼应着,这琴姑姑是阴贵妃身旁红人,当然权势比她们大。
只是,这究其起因,还得从先帝爷说起。
南北朝时期南朝陈宣帝陈顼在位,后妃施姬备受宠爱,先后诞下皇子临贺王陈叔敖、沅陵王陈叔兴,恩宠极盛,而后为皇帝诞下一女,名为晚棠,小公主自出生备受荣宠,宣帝老来得女更是把小公主捧在手心,疼爱远超两位哥哥,更是在幼时即被册封为宁远公主,而施姬本身位份不高,更可从中窥见荣宠之盛。
宁远公主六岁那年,天真烂漫,宣帝日日疼爱,公主不离宣帝左右,这般殊荣让即使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也从未享有过。
只是那一日,宁远伏在父皇膝上玩耍,宣帝召新晋玄学大师进宫询问天象。
最近彗星拖尾,天有异象,不知是吉是凶。
那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起身,一身道袍漂浮,发须尽白。
晚棠在父皇膝上不安份地乱动弹,大大的眼睛泛着清澈光芒。
那人犀利眼神一扫,定格在晚棠身上。
“小公主天命富贵,只是尘世浮沉,几易其家,恐难福寿尽享。须得离了皇宫,静心修道,满龄十二,尘劫若躲得过,便无大碍了。”
如若不然,只能是天意如此......
一句话,定了她日后的命运。
宣帝本是信佛悟道之人,不然亦不会有后世称之为“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巍峨壮观景象出现。
从此,后宫深深,再无宁远公主消息传出。
陈国子民只以为天威向来难测,区区一个公主失宠亦是再正常不过。
哪曾料到,公主早已改名换姓,遁入了深山静明庵中,化作一个叫琉璃的小尼姑,妄图躲过这命定的劫数。
静仪宫。
小宫女侧身给主子卸去腕上首饰,椭圆鎏金底盘雕花的铜镜反射着盈盈光晕,和着寝宫外稀稀疏疏的星光,隐约可见流转的光影,枝枝斜射入内。
泛着明光的铜镜,依稀可见镜中人稀少且短的黑发,霎时间,与这清丽的身影不相符合,明晃晃刺目。
晚棠回宫已有两个月有余了罢,渐渐重新习惯幼时的生活,只是午夜梦回,静明庵的种种回忆浮上心头,总像是又经历了一场轮回,分不清是在梦中亦或是现实之境?
大抵,按佛语来说,无需计较太多。
万物一念之间皆闭眼。
晚棠轻揉额头,脑袋又泛起钝钝痛意。
小宫女拂容专心给宁远准备一身雪白貂毛的宫装,腰束浅色缎带,轻轻从化妆奁中抹开北地的上等胭脂,铜镜中清丽丽的倩容端端倒影出来。
晚棠不自觉轻皱眉头:“拂容,是否太过艳丽?”
小宫女轻漩嘴角露出小小虎牙:“公主素日衣着甚是淡雅,已经叫旁人背地里小瞧了去,今日去给皇上请安,还是遵循衣着等制为好。”
拂容给晚棠轻描远山眉,斜勾勒的眉形长且渺远,正中央又用朱砂覆上极美的梅花烙印,正是陈宫实下流行的梅花妆。
晚棠兀自紧盯着铜镜瞧,仿佛不识得自己,像是着了梦魇,日日梦回总是不知身处何方,思绪飘飞无依。
拂容满意给公主戴上缀着流苏吊坠的尖尖瑁玳,修饰好公主尚未长长的乌发,竟自入了迷:“公主这般打扮,只怕也比得上九天玄女下凡尘了,那阴贵妃虽国色天香,到底差公主半分。”
晚棠施施然起身:“又在胡说了。”
拂容调皮吐舌,扶住公主出宫。
陈宫清晨泛着凛凛的寒,虽有阳光斜射,仍是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宛如寒风冰凌折射幽光,晚棠紧了紧大黑的披风,朝承香殿走去。
皇兄陈叔宝,陈国现任皇帝,自是自晚棠回宫后,不曾见过几次面,倒是知晓皇上日日醉生梦死,不问朝政,沉溺于后宫脂粉堆中。
尤记得,第一次回宫设宴,年轻的帝王眉眼微醺,左右搂着艳丽妃子,互相嬉笑灌酒,沅陵王陈叔兴回看她,眉眼一挑:“皇妹习惯就好。”
神情颇为无奈。
这沅陵王是她一母同胞兄弟,自是疼惜她这个离散多年的妹妹。
晚棠敛眉,不再言语。
静立半晌,醉醺醺的皇帝终究脚步踉跄走过来,空气中都弥漫着奢靡的檀香和馥郁美酒,他离得近了,身形不稳,跟着的妃子娇媚唤了声:“皇上......”紧紧把他扶住。
晚棠冷眼看着,看他大力推开美艳后妃,神情甚是轻浮:“呦,哪里来的小尼姑,不错不错,甚符朕意。”
说着,眼神渐趋迷离,上前几步已是覆上晚棠的脸颊,晚棠躲闪不及,感受他大手灼热的温度仿佛灼烧脸颊,心里却是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这般皇帝,如何得以继承父皇大任?
匡扶社稷,复兴陈国?
众人皆料不到竟成了这一出,齐齐瞪大眼倒吸了口气。
素日虽晓皇帝喜于玩乐,也着实没料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沅陵王陈叔兴,临江王陈叔敖沉声开口:“皇上,这是新迎进宫的皇妹宁远啊。”
皇上大手微顿,眼角渐渐敛开,半醉之中倒是眯眼开始细细打量她。
晚棠行了礼:“宁远拜见皇上。”
还未躬身,已经被一双大手堪堪按住,止住了宁远未完动作,宁远抬眸,直直对上皇上眸子,面庞依旧略有阴鸷,只是玩味看着晚棠闪亮大脑袋:“皇妹这,有趣,有趣得紧呐!”
宁远额上渗出了冷汗。
众人还未缓口气,又见皇上发起酒疯来,向着晚棠胡乱拱手:“皇妹在此,皇兄这厢,给皇妹赔礼了。”
言罢又是一通胡言乱语,竟欲直直携了晚棠一同去饮酒迷醉。
众妃子亦是战战兢兢好言相劝,不敢多说一句不恭之话惹怒这位喜怒无常帝王,沅陵王陈叔兴,临江王陈叔敖又是跪地恳求,忙活半天方才消了皇帝心思。
那一日,自是滋味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