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初熏》朝暾

15、第十四章 只是算不出流年

　　她仿佛是置身于黑暗的河流上，而他的眼光是她头顶的星空。
　　苏菁菁听到自己低声的喃语：“为什么？”
　　他看着，他的眼中有波光浮动：“为什么，苏菁菁，这么多年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你负我六年，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不，不是的。”苏菁菁只觉得脑中有千万的声音在嗡嗡作响，他说什么？她负他？六年？
　　“不，当年，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停下了。
　　他却不肯就此罢休，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她，“那当年是什么？苏菁菁，你说啊。这么多年，你一直欠我一个理由。”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敲在她的心头。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苏菁菁在心中尖叫。
　　嘴唇掀一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头上的灯光在此刻骤然亮起，然后是长久不息的掌声。
　　原来舞剧已经结束。
　　可是他们之间呢？
　　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所有的一切明明在六年前就已经结束。
　　周围的人全部起立，为台上的演员喝彩。而他们沦陷在其中。
　　雷峥看着她，许久才慢慢站起来，他的眼光却不放过她。
　　“好，苏菁菁，好，你不说，那么我等着，等你给我一个理由。”他俯下身，声音如此温柔，亲昵地贴在她的耳边。
　　苏菁菁突然无法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个桀骜的少年。
　　但他的吻却近在咫尺。
　　一切明明是，受了蛊惑。

　　直到从雷峥的车上下来，走进小区的大门，苏菁菁仍然觉得自己浮动在那一条黑暗的河流上。
　　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她知道的往昔并不是这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深一脚浅一脚，她慢慢地朝家楼下走去。
　　入夏，小区的院落里已经有蝉鸣，一声一声，歇斯底里。
　　就像流年。
　　离楼道不过几步之遥，苏菁菁的脚步却猛然停住。
　　楼道旁边的玉兰树下是一个熟悉的背影，微微低着头，清俊颀长。
　　他已经听到她的跫音，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他的脸上浮出一个清晰的微笑：“苏，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微笑一如当日，连眼睛也泛出笑意。
　　苏菁菁一时竟愣在原地。
　　她二十六年来的人生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新欢旧爱齐齐登场，只是她早已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新欢，谁又是谁的旧爱。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应了戏文里的一句老话：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几乎就在第二天，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苏家的女儿有了刚从日本回来的男朋友。
　　苏妈妈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苏菁菁知道了忍不住蹙了眉：“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远江是我的男朋友？”
　　苏妈妈笑，以为是女儿脸皮子薄：“跟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孩子真的不错，懂礼貌、人也有才华，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苏菁菁哭笑不得：“妈，你才见了人家一面，能知道人家什么啊。再说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苏妈妈还是笑，“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交男朋友了，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跟你爸结婚。再说，不是你男朋友，人家还会千里迢迢从日本过来看你？你倒跟妈说说，他是你什么人？”说罢，爱怜地抚一抚女儿的头，笑眯眯地转身离开。
　　苏菁菁愣在原地。
　　最后一句是真的问倒了她。这么多年，她从未问过自己，她和沈远江，究竟算什么呢？

　　见面的地方是在江滨路的露天咖啡馆。
　　远远地就看到坐在路边的沈远江，手中翻着杂志，领口在江风中翻飞如同两只雪白的蝶。
　　抬头看见她朝他走过来，便立刻站起来，毫无保留地笑，露出白白的牙。
　　像所有从上代开始就旅居日本的华人一样，沈远江受的是最传统也最严格的家教，永远会在约定时间的半小时之前到达。
　　他几乎就是苏菁菁梦中的样子，白衣胜雪，高大英俊。良好家教给了他最优雅的风度，优秀的自身条件，让他的脸上永远挂了自信的笑容。
　　天真而不纨绔，他就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应有的样子。
　　苏菁菁微微叹一口气。
　　他却已经察觉到：“苏，我回来让你很困扰吗？”
　　苏菁菁摇摇头：“不是的，你回中国来我很高兴。”
　　他立刻就笑了：“真的？苏，我也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昨天我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时我在心中想，这里就是雁城啊，就是你的故乡，是你现在所在的地方。现在，我终于看到了，苏，她就是我想像中的样子，祖父教我念的原来就是这样的风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苏，她真的很美，就像你一样。”
　　在她面前，他永远坚持说中文。
　　他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如同流水，圆润而温柔，他的眼也黑得发亮，仿佛有水光浮动。
　　苏菁菁慢慢地低下头去，很多时候她都不敢看他，他的脸永远与蓝天和流水有关，触动着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苏？”他出声询问，语气里有不经掩饰的紧张。
　　苏菁菁抬头对他微笑：“不，我没什么。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在雁城准备呆几天？如果久的话我可以带你好好玩玩，不过你研究所那边大概耽误不了这么久吧？”
　　他摇摇头，居然很是开心的样子，笑容在唇畔开作一朵花：“不，我不用很快回去，我要在这里呆很久很久。苏，我已经跟父亲和母亲大人说过了，我要回到祖国工作，大约两个月后就会收到调令。”他伸一个懒腰，“所以说我会有一个长假，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呆在雁城。”
　　他的话几乎令苏菁菁震惊，他居然告诉她他要回中国，放弃原来在研究所取得的一切成果，回到这里重新开始。
　　“不，远江，这不是真的。你知道的，国内的条件远远比不过日本的实验室，你想要获得成功只怕会很艰苦。”她是真的为他担心，他成长在一个绝对纯白的环境，习惯于自己的优越获得相等的回报，可是在这里，这个社会远远不像在外面怎么纯粹。
　　他低头沉默，许久坚定地摇摇头：“不，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苏，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个样子，苏，你其实并不了解我，虽然生在日本，但我仍然是在华人的圈子里长大。我自然明白华人社会的生存法则。
　　“苏，虽然你不了解我，但是我很了解你。你还记得那日你离开东京时在机场对我所说的话吗？那时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回来，不回中国，我就永远不可能与你靠近。”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她。
　　她当然记得她在机场对他说的话，很多人劝她留在日本，毕竟这里有更好的待遇和环境，但雁城和木村是她的梦想，她总要回来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他其实并不要她说话，他只是看着她：“苏，其实你就像个孩子，所以固执地回到这里来。所以，苏，我也跟着你回来。你明明知道的，我回到这里，来见你，是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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