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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失魂落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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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下楼得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门半掩着,她能看见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初春的风吹的尘土飞扬,看着便呛人。
一楼的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位客人,没等她细看,许亦楚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不急不慢地关上了门,又钻进了吧台里面。余舒坐到吧台旁边的凳子上,没有作声。
大厅里寂静的可怕,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但是没有人去喝。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抬头,余舒觉得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这时候,坐在大厅角落里的一个女人抬起了头,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好比一把芝麻里爬了一只蚂蚁一样,你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所以她一动余舒就注意到了她。
这个女人不是娇小的类型,虽然很瘦,但能看出来她结实的、宽大的骨架,但是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膝盖紧紧并拢在一起,看上去整个人要缩进沙发里,好像在害怕什么,又或者,好像在逃避什么。她的头发是一缕一缕的,看上去湿漉漉的,一件半新不旧的大衣裹着她,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保暖作用。
她动了动,好像是要抬头,但是随即又陷入静止,然后,她低着头,开始讲她的故事。
周围很安静,一丁点儿异样的声响都听不到,女人知道,她在睡觉。也许她该醒过来了,女人想,但是温暖的被窝和幸福的安逸让她想要一次睡过去,再也不醒过来。蓦地,女人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整个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难以起伏,女人深吸一口气,从梦中醒来,像重回水中的鱼一样大大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看看表,已经5点,该做晚饭了。
三口人,本应该简单的晚饭因为众口难调而变得复杂繁琐。男人嘴挑,不多说,没有喜欢的菜就吃咸菜,孩子和男人不对头,喜欢的和男人正相反,又极度讨厌男人挑三拣四吃咸菜,每每都要抱怨几句,所以即便是晚餐,也最少有两个新菜。至于女人,她吃哪个都可以。
女人提着一颗心,听着电视呜哩哇啦的响了半天,一顿饭总算是吃完了,她最早吃完,但要坐到最后,因为男人吃饭极慢,至少比她和孩子慢,她又要洗碗,所以得等着他。
吃完饭,男人电话响了,是邻居叫他出去当牌搭子,他在外面的人缘是极好的,人人都当他脾气好。曾经女人也以为他脾气好,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耽误了一生,离了婚都摆脱不了他。
男人回到家,不可避免的又和孩子争执了几句。
夜半,小区里的灯火都熄灭了,这三口人仍然无人入睡。
男人心火未消,去厨房想自己做点吃的,孩子冷言冷语,又惹怒了他。他从厨房拿着菜刀冲出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冲着女人面前的空气狠狠砍去。孩子趿拉着拖鞋,狠狠推了他一把,站到女人面前说:“你砍,有本事你就砍!”
女人扯过孩子,光着脚站在地上,就那么看着男人,她的手在发抖,也许不是害怕,是懊悔,悔自己所托非人,也许是担心,恐怕自己死了都不清白,除了她和孩子,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男人那副肮脏可耻的嘴脸。
“妈的”,男人扔下菜刀,吐了自己嘴里的烟,回手给了女人一巴掌,拽着她的胳膊往前一拉,女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孩子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听声音,又两个巴掌,他的一只手应该还卡在女人的脖子上。孩子终究是孩子,吓软了脚,她回头四顾,看见了放在一边的马扎。
她弯下腰,哆哆嗦嗦的,把马扎对准了男人的后背,但是她打不下去,她的手好像麻了,不听使唤。
男人猛然回过头,看见了高举得马扎,又一句问候孩子母亲的话,狠狠一巴掌乎了下来。
马扎掉在地上,孩子只觉得半张脸上有很多蚂蚁在咬,但是眼前很晕,看不清有什么,她半个脑袋卡在茶几上,身子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属于父母的战争还在继续,孩子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但是眼眶只是发热,没有眼泪,她再一次举起来了马扎,冲着男人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十五岁的女孩,无论胖瘦,能有什么力道,但是,这一次,她将男人打懵了,有点晃悠,她扔了马扎,扑到男人,狠狠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总有人说,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同理,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姑娘爱美,留的长指甲不知是陷入了男人的皮肤还是折断了,总之是看不见了,手指骨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她咬着牙,通红着一双眼,只顾用力,额头上的青筋好像都要爆出来。现在的她,和电视上演的那些丧心病狂的杀人狂没有什么两样,杀人,似乎只是一种方法。
此刻,孩子心里什么都不想,也根本想不起来了,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不下手的话,没人会解决掉这个祸害。
什么法律、道德,孩子心中此刻已没有这些东西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母亲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咬着牙,誓要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在男人的脖子上。对很多家庭来说,法律连个屁都比不上,屁还有点味道证明它存在过,但是法律对家暴家庭中的受害者似乎不起作用。
这时候,女人回过神来,她还有理智,上前去拉孩子,“不行啊,杀了他你要坐牢的,你还年轻,还有前程啊······”女人觉得自己想说很多,但她拉不动孩子,哭得一个劲儿的抽搐。
孩子不理女人,或者说,她已经意识不到有人在拉扯自己,只是下意识地用力而已。
邻居家的狗忽然叫了起来,一只小小的不知品种的狗,叫得声音却不小。孩子想,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狗,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她要养一只比熊,雪白雪白的那种······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河面看上去是静止的,偶尔有一两个漩涡露出来,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里面有多少冤魂呢?女人想。
女人坐在黄河的河滩上,半晌,她站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向着河滩深处走去,浑浊的河水攀附住她,然后,将她淹没。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女人想,她不该这么早走的,她走了,就没有人领女儿回家了······
女人讲完,大厅再次陷入了寂静。
余舒端着许亦楚给她的热水,低声问了句,“非要杀人不可吗?”
女人的肩膀耸动着,再也没有说话。
身边有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听见许亦楚说:“有些恨,至死方休。”
那天,余舒去学校,公交车上听见两个中年妇女在聊天。
······
“知道知道,那个女儿杀了爸爸,还没等判决下来就自杀了,好像她妈跳河了,但是尸体还没找到······”绿衣服大妈一脸唏嘘。
“你可别说了,这事儿怪的很,那姑娘在看守所里自杀,尸体该由亲属领回去火化,但是亲属去了却没领到尸体,公安说是姑娘的妈给领走了,可是她妈已经跳河了啊,家属不依,还在那里闹呢!”
“会不会是这妈想闺女,把她闺女带走了啊!”
“咦~怪渗人的······”
回去的时候,她问许亦楚:“楚哥,那天晚上的······,是尸体是吗?”
许亦楚“嗯”了一声,说:“失了一魂两魄,已经死了,但是心里一口气不散,撑着又从河里爬了上来,倒是可怜。”
余舒想,她终究还是接到她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