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神仙又如何》泽耳

36、忘川之水

　　云鄞欲下榻，夙瑶止道：“你睡吧，我只是来点个香，刚在魔界采的赤楮草，点完这个就去后殿，不吵你。”
　　“后殿？”云鄞怔了下。
　　夙瑶笑得和煦：“我扮天妃时不就住在后殿吗？现在已住惯了，可别让我搬走。”
　　云鄞眸光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漆黑的眼底瞬时掠过深深笑意：“你不回姑瑶了？”
　　夙瑶阖上香炉起身，眼眸转向他：“往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姑瑶。”
　　云鄞一震，视线凝着她，眸子亮如星辰，深沉得化不开，而后他的颊边突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红晕。
　　夙瑶已起步走到门扉边，夜风拂过她臂间的滚雪披帛，她微侧头，半张容颜在月色下风致嫣然，离去时又道了句：“鄞儿，今后我这条老命，可是你的了。”
　　云鄞失神看着那道已阖上的大门，直到小蓝从窗台飞到他的肩头，天君天君地叫个不停，他才转了脸看向肩上那一团，眼波中流散着疏长的笑意。
　　小蓝一脸惊讶地看着云鄞，它还从没见天君这样笑过，仿佛让整片深沉的夜色，都瞬间变得朗若星辰。
　　翌日一早，云鄞更衣起身出了门，腾云去了瑶池。
　　云鄞站在连接着浩瀚银河的白桥上，四周的水域里绽放着一朵朵盛世红莲，铺陈叠翠的绯色，绵亘三百余里。
　　云鄞脑海中浮现出夙瑶的影，初见时她立在红莲之中吃着莲心，那时在她眼里，他还只是个孩子。
　　云鄞迈步缓缓走下瑶池，同样的情景，时隔数万年，当初年幼的他对她一见倾情，却始终遥不可及，而现在，她说：往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姑瑶。
　　云鄞的唇边扬起笑意。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赶到姑瑶后，连她最后一眼都没见着，她已经自熄元神，灵魂四散，洒满九州大地。
　　他立在她消逝的紫萸峰头，孑然一身，满心苍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只要她回来。
　　为了储君才能执有的法器女娲石，他历劫重重飞升，接任九天之君，用女娲石养育自己耗尽三万年才收集到的她的一抹散魂。
　　他看着这抹养在石头里的魂，历经七千年后，长成了一颗人心果，而在那薄薄的壳内，住了个蜷缩成一团的生灵，那是他在夙瑶仙逝后头一次，感到了万般欣喜。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颗人心果送去了女几山，那儿是仙气汇聚之地，且遥远僻静，十分适合她生长。
　　每当他处理完朝务，都会驾云去女几山看她，为此他和职守女几山的罗裳结成好友，常和罗裳一起坐在她生长的树旁对棋。
　　他知道她喜欢睡觉，大多时候都是蜷缩着圆滚滚的小身板打盹儿。
　　她也喜欢温暖，阳光一出来，她便会挤开周围的枝枝叶叶，钻出来在树梢枝头左右晃荡。
　　她还喜欢百花蜜，经常都黏着罗裳，让罗裳多给她一点百花酒，然后喝得晕乎乎，晃头又晃脑。
　　他一路看着她生长，历经三千年，终于修得人形，却是那般小，还没他巴掌大，却在跳入他掌间时，让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唤她阿琅，是因为人世间轮回时，她说自己本叫阿琅。
　　后来天珏将她带入天外天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因她化作人形后不宜待在天界内，天界诸多神仙都见过夙瑶，而她人形时的模样定会引起大家猜疑，他不想在她重生回来前出现任何差错。
　　现在的她，无论是叫夙瑶，还是阿琅，或是红漓，都是让他初见倾心，再见痴心的人。
　　云鄞亲手摘了一捧莲心返回玉清宫，走在她门前道：“我可以进来吗？”
　　并未得到回应，云鄞感觉到四周并没她的气息，忙推开门，屋内已空无一人。
　　云鄞眸里的光微黯了一瞬，缓步走进屋里，将那新鲜的莲心放在桌上的玉盘里，明明知道没有人，却还是四下望了望，然后半垂着长睫自语道：“还是走了吗？”
　　云鄞独自坐了会儿，而后起身，赶去了凌霄殿议事。
　　另一边，夙瑶已只身过了鬼门关，又途径黄泉路，抵达忘川河边。
　　血黄的忘川河水，虫蛇遍布，里面全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腥风扑面。
　　夙瑶飞身跃到忘川之巅，河里的野鬼纷纷奔涌而来，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位来路不明者。
　　凤凰琴幻化在手，第一道琴音响起时，纯元的天罡正气四散，令围在夙瑶四周的孤魂野鬼立即吓得四处流窜。
　　世人只道忘川之水，忘却前尘。却不知，忘川之水，顺流可忘记，逆流亦可忆起。
　　从开辟之初就顺流而下的忘川之水突然开始逆行时，四周所有冥界的生灵都诧异不已，纷纷躲在偏僻的角落中围观，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位孑然立于忘川之畔的女子。
　　夙瑶弯身取了一壶逆流之水，然后收了琴，浩浩荡荡的忘川水瞬时恢复了原样，然后夙瑶转瞬消失在了众鬼愕然的视线中。
　　夙瑶飞身去天外天时，天珏正在受罚。
　　白帝前些日子因天珏再次拒绝和百花仙子成婚，而怒得抓了他回去关禁闭，还放话说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准出来。
　　夙瑶只身潜入天珏受罚的虚静园内，远远便看见天珏正仰躺在一株白梅枝上闭目养神。
　　“你倒还挺闲适的。”夙瑶缓缓开口。
　　天珏蓦地睁开眼，看见夙瑶的那刹那立即从树枝上跃下，大步走向她：“阿琅，你怎么进来的？这虚静园四周都是我老爹布下的禁制，连我都闯不出去。”天珏语罢后迈向她的脚步突然顿住，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你不是阿琅。”
　　夙瑶唇边牵起一笑：“我是阿琅，但我也是夙瑶。”
　　“夙瑶？”天珏一怔，直直打量着她：“你是说我老爹的好友，那位仙逝已久的夙瑶娘娘？”
　　夙瑶点头：“没错。”
　　天珏怔了怔，凤目深邃如潭：“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本是已死之人，是鄞儿救了我，而其中过程甚是曲折，我就不一一道出了。我来，是来帮你的。”
　　“帮我？”天珏眼带不解。
　　夙瑶从袖间拿出那壶水：“喝了它吧。”
　　天珏接过那壶水：“这是什么？”
　　“喝吧，我自然不会害你。”
　　天珏仰头将它一饮而光，然后道：“好了，我喝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夙瑶微笑颔首：“这是忘川的逆流之水，可以让你记起所有你曾失去的东西。”夙瑶说完后转身欲离去：“一炷香的时间后便会见效，到时你就不会再被关虚静园了。”
　　“等等。”天珏叫住了她，望着她停下的背影：“阿琅......夙瑶娘娘，算了，我还是叫你阿琅吧。你以后要去哪儿，重回姑瑶吗？”
　　夙瑶并未回头，清清淡淡的声音：“我想去天宫，我想陪着他。”
　　天珏闻言一震，然后轻声道：“我是不是出现得太迟了？”
　　夙瑶回头看向他，疏浅一笑：“天珏，一炷香过后，你会感激我的。”
　　夙瑶回到了九重天，云鄞还在听朝，她独自踏进房门，走过桌边时见着盘内放着的莲心，唇边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兀自坐下吃起来。
　　小蓝从窗外飞了进来，降落到桌边，夙瑶伸手抚了抚它的头问：“吃吗？”
　　小蓝忙摇头如波浪鼓，在天君身边待久了鹦鹉也会察言观色了，它可不敢吃天君专门给夙瑶采摘的东西。
　　夙瑶吃完后觉得有些乏累，便起身走到床榻边，褪了外裳睡下。
　　小蓝守在她床梁上，也将脑袋蜷进了翅膀里打瞌睡，这一觉睡得极为绵长，等夙瑶再次睁眼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黑了。
　　她对上了一双漆黑如玉的眸子，而小蓝已不见了影踪。
　　夙瑶支起身来：“你忙完了啊。”
　　“嗯。”云鄞坐在她塌边，伸手碰了碰她的发：“我以为你又走了。”
　　夙瑶笑了笑：“我只是去办了点事。”
　　云鄞点头，然后默默看着她，两人之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当吻落在她眉间时，两人的脸颊都有些发烫，夙瑶想隔开一点距离，云鄞却靠得更近，夙瑶疑惑唤道：“鄞儿？”
　　云鄞一手穿过她发间，一手轻捏住她下巴，低头吻上她的唇。
　　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夙瑶伸出双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结束这个吻，活这么久她头一次觉得脸皮这么烫。
　　云鄞放过了她，将她揽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你真好。”
　　夙瑶觉得他穿过耳边的声音让她头皮有些发颤，导致整个人都有点儿晕眩，然后偏头靠进他胸膛，任他修长的指尖一遍遍抚过她的发。
　　“夙瑶。”他唤。
　　“嗯？”
　　他将手放在了她心口，眼里并无半点亵渎之意：“我头一次听见你这儿跳动的声音。”
　　夙瑶的耳边就贴着他胸膛，自然知道他亦是如此，她伸出手覆上他半边脸颊，抬眼凝着他：“我终于明白凡世中为什么有这么多痴情男女了，原来这种感觉是如此鲜活，纵使你我修行为仙，也抗拒不了。”
　　云鄞侧头吻了吻她掌心：“我从未抗拒过对你的情。”
　　夙瑶眼波一动，而后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