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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车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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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总是过节,你没有办法躲避汹涌的人流,好不容易挤进车厢,乘务员总会不厌其烦的喊着,往里面走,其他人还要上,大家都要回家呢!我被像稻草一样塞在车厢里,身体总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站着,对不断增加的乘客只能无奈笑笑。这算是一辆长途公交吧,我好几年里总要坐它回家,不堵车的时候,车程八十分钟。坐车总是累的,如果有什么算得上收获,那就是陌生人说的故事。
第一个片段,两个妇人,坐在后车厢的走廊两边,我正好站着她们中间的走廊里,扶着座椅,她们是偶遇的旧识,左手边的A,和右手边的B聊起从前,原来B在十多年前丈夫生了重病,她忙于照看丈夫,小儿子就交于婆婆照顾,不料小儿子顽皮,吃完晚饭后,一个人到池塘边玩耍,竟溺水其中,婆婆强势,她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得,反而被说没照顾好孩子,更难过的是,丈夫在小儿子死后的一个星期里也病逝了,B,这个女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失去了丈夫和孩子。A和B的丈夫是表亲,关系要好,不住唏嘘他人很好却英年早逝,更可怜B身世凄惨。我不想两个女人竟说出如此经历,原本倚靠在B座位上的身体,不自然的站直,这个女人未免有些邪乎。仔细看了看A和B,年龄相仿,但A中气十足,保养得当,B的肤色黝黑,眼里透着沧桑。不过好在B今天是去参加孙子的满月酒,十多年来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言片语之间常人怎能体会,但应该也已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吧。
片段二,中秋节前一天,车上有多挤?我前前后后都贴着人,有点热,衣服和包挤得变了形,但看看身边的人,谁不是这样,还是后车厢,最前面一排四个座位,不妨暂且从左往右ABCD,C和D是同伴,这两个女人四十来岁,是最普通不过的乡村妇人,而B呢,跟她们年龄或许差不多,但她皮肤白皙,明显有惊心打扮,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说起话来,性格中果敢理智的一面,马上显现出来,在这小地方,是难得一见的那种洋气强势的女人。B与C是旧识,偶遇之后,便又说起从前,原来B和C竟是妯娌,C嫁给哥哥,B嫁给弟弟,只不过也是多年以前,C的丈夫去世,而B也与弟弟离婚,两人从此未在联系,从前是值得说道的,哥哥原来是个优秀的人,朋友众多,却意外去世,C的一生就此改写。而弟弟是典型的纨绔,不出去工作,整天打牌,B在外打工,他在家带孩子,没有赌资的时候,就卖掉B出钱给他买的摩托车,甚至卖掉了B的整套金饰,毫不知耻的说是孩子贪玩弄丢了,B看清了他的本性,没有与他纠缠,协议离婚,带着孩子走了,她还记得,以前婆婆说,好儿子和好媳妇都走了。现在的生活美满,与老公感情很好,儿子在当兵,买了房,买了车,说儿子快要结婚了,新装修房子的时候,把五年前装修的但几乎没用过的家具全部丢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们说起过去一群年轻人一起玩,D说B和前夫以前也去过她家,B的照片她还留着,她还记得B的长发比现在还好,她试着告诉B她家的位置,但B已经想不起来了。还说起以前有一个风流成性的帅哥G,长得非常不错。而人生无巧不成书,坐在里排的A竟是此帅哥的亲哥哥。他说,我家的那位是个活宝,现在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妻子,生了个女儿,已经上一年级了,他不工作,全靠妻子工作养家,经常到妻子那里无理取闹,只为弄点钱去赌,是那种不把庄家输到光就要把自己输到死的人。当初妻子快要生产的时候,他躲了起来,不敢去医院,因为他连医药费也没有,还是哥哥和亲戚凑了些钱,解决了钱的事,他才肯出现。当时还没有结婚,但孩子都有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结了婚,不过现在正在闹离婚呢,说不如一个人过自在,A猜测弟弟要离婚,不过是打房子的主意,房子是岳父给的首付,妻子一直独自还房贷,但他却想占有这最后的果实。A摇着头感叹,弟弟是怎么也没办法挽救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成就了他,更是毁了他。年轻的时候就因此傍上了一个富婆,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还说G以前有个朋友,跟富婆的儿子关系不错,叫富婆干妈,现在问G,你跟富婆在一起,我叫你什么好了?大家都被这话逗笑了,但故事远没结束,富婆后来钱被挥霍光了,G在四处晃荡,很容易的吸引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对他用情不可谓不深,多次去家里看望母亲,只是后来,G无故失踪了,家里也没有任何联系,过年的时候,母亲为了G和女孩的感情,让A代替G去女孩家拜年,一连去了两年,直到A结婚了才没去,后来A和G的母亲去世了,女孩还来当了孝子,虽然此后两年G一直没有回来,女孩还是打电话来问,G有没有回来,只是答案太叫人失望,才黯然收场。我一路沉溺在这些故事中,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多年之后当作谈资,轻笑着说出来,只可惜我要在他们之前下车了。
第三个片段,车窗外下着小雨,我能做到一个位置实属奇迹,我尽量把自己缩起来,让旁边的女孩吧包放在我座位的一角,减轻点重量。她的后面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大概五六十岁吧,他的长相有点怪异,五官有点异域风格,或许有点像憨豆吧,头比较小,不高很瘦,穿着很普通。他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站了一会,可能不太舒服,索性什么都不管,坐在前排座椅下面的台阶边缘,我当时只担心雨天地面很脏会不会弄脏他的衣服。我一直望着窗外,突然听到谁在重重的叹息,唉!!我为什么不去死啊!!!声音有点苍老,我马上知道是他,他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这么赚钱不到,说着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我诧异的看着他,小县城里的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很多,他们的脸多是沧桑却坚毅,纵使再多痛苦也不会变成言语,早已习惯忍耐。后来电话响起来,他打开翻盖的手机,是一个年轻的女声,问他到哪里了?他没有明确的回答,只说到了会告诉她,便挂了电话。不久,那种叹息又响起来,疯子!我这个老疯子,连车都会坐错,为什么不去死啰!唉!…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叹息,像是唐僧的紧箍咒,也像是敲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敲进我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紧皱着眉,时刻想要落荒而逃。我看着他扶着栏杆的手,骨瘦如柴,大拇指不知道怎么残缺了一节,只留下一个畸形的圆凸,手腕跟女孩子的差不多大小,袖子扎在肘部,显得很肥大,我不敢多望他那张与众不同的脸,我怕看到某些恐惧,或者绝望的眼神,只能祈祷,明天不要看到新闻里说,某某自杀身亡的消息。
我们坐过多少车,与多少人擦肩而过,听到过多少故事?其实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只是除了他们自己,很少人会去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