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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动胎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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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世上的缘分大抵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能是垂眸抬眼,水袖翻飞间的眼神相碰,也可能是举手投足,偶间短谈间的壮志相投,而这些往往与契机脱离不了关系。
二月红觉得,大抵是他与张启山孽缘太重了,才引来了腹中这个孩子,若是当初没有在梨园戏台一见,又或者未曾让他一眼撞进心里,或许也就没有后来这些弯弯绕绕了。
淡素雅致的黄梨木化妆台前二月红身前戏服敞开,彩锦绣制的四方四合云纹的云肩搭在成套的黄梨木椅背之上,也许是搭的匆忙,差一点就垂到了地上。而他因腹中疼痛,伸手要去解身前的捆腹带,双手都放在了小腹处。
虽二月红此时痛苦难耐,但在身后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样子。张启山见这一番光景,挑着帘子的手顿住了,站在门口处没了动作。
二月红似乎察觉到门口站了一个人,心中一凛,狠狠心又将解了一半的捆腹带绑了回去,才获得了一点活动空间的孩子又被束缚了,此时大闹了起来,疼痛渐渐从腹部扩散到腰部,疼得他险些趴在化妆台上。
二月红咬了咬牙,他此时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只能庆幸此时还未卸妆。二月红将戏服整齐的穿戴了回去,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转身见到是张启山,免不了有些惊讶,“佛爷?”
张启山进了屋,见二月红此时气弱神虚,又想起方才台上滞涩的动作,才晓得自己刚才是想歪了,尴尬的咳了咳,走到二月红面前,“是我,腹部受了伤么,今日见你耍枪花时动作有些滞涩。”
二月红眸子轻敛,心中一惊,面上神色不变,“前些日子受了些伤,方才正准备换绷带。”以免麻烦与不必要的纠缠,孩子之事能瞒则瞒。
张启山为他敛了敛衣角,“受了伤就不要耍枪花。”
二月红蹙眉伸手把他的手挡掉,“赠戏台的那沙客钦点的。”那西北沙客送戏台的时候他本就不想要,推了三次也没推掉。这倒好,点了他许久都没唱过的京戏,逼得他不得不缠了腹上台。
张启山叹了口气,两次云雨交缠,本应拉近两人的关系,可在他们俩这却倒起了反作用。第一次他借着醉酒的名义要了他,本想着突破那一层关系,可没想到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倒是真的捅破了,可惜并未拨云见月,反而日渐疏远。第二次红儿似乎身中春毒,温香软玉抱满怀,声声呢喃绕耳旁,只是张启山知道那不是出自二月红本意。
一身大红戏服衬得二月红似冬梅点雪,眉目出彩,若是有一日让他用全部身家来换,他愿意。当然,如果真的能换得来的话。
张启山看了半晌回道,“那蛮子以后不会来了,今日之事我已经让副官处理了。”
二月红点点头,腹间疼痛依旧,右手不觉暗暗扶上后腰,身前的肚子疼得厉害,他却生生忍了回去,一星半点都没表露出来,“佛爷此来当另有他事吧,红某今日身子不适,还请佛爷速速道明。”
“这是你们红家的东西吧。”说着把一枚顶针放在了一边的八仙桌上。
二月红稳了稳心神,扫了一眼,“佛爷应当知道,红某不再碰地下的东西。”
“这东西在棺材里发现,属于红家,那日本人下的盘子,很可能和红家有关。此物属于红家,就此物归原主,如果你回心转意,可以——”
“与红家有关的墓,我再不想碰。”语气里带着些哀叹,二月红抬眼看进张启山的眼睛里,说道,“佛爷,请回吧。”似乎有些恳求的味道。
红家……洪家……父亲之死必定也与祖上这变了质的血脉有着斩不断的关系,但这纷扰复杂了百千年事他再也不想探究。
疼痛像逐渐加快的鼓点,他腰腹那一截仿佛都没了知觉。饶是再能忍,此刻也不免疼得皱了眉头,下唇也被咬破了皮,口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二月红屏着呼吸看着张启山离去的背影,狠掐住掌心,等脚步声远了,迫不及待的解开复杂的戏服,紧接着用疼得发白的手解开了身前的捆腹带,六个月大的肚子瞬间恢复了它该有的大小,孩子在里面闹个不停,二月红跌坐在梨木椅上,左手按着腹部干呕了起来。
吐了一会儿,都是些汤水,才想起晚上忙得没顾得吃晚饭。他右手紧扣着化妆台,指尖发白,肚子上的疼痛和着呕吐一并向他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二月红摇了摇头,狠掐了几下自己的人中这才没有晕过去。他脱力的跪在地上,心想着可能这个孩子也要保不住了,若是这样,那他的身上便又多背负了一个生命,他的命只有一条,彼时要还可是还不起了。
二月红被疼痛夺了警觉,头脑发昏思绪万千。身后去而复返的张启山站了许久他都未曾发现。直到一杯水递到他的面前,而递水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虎口及食指生了茧子,二月红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没有去接,嘴角却勾了勾,瞒不住就算了。
统领五军的将帅,饶是这些日子都未曾见面,只观察今日的异样也能察觉二月红有事瞒他,他故作走远实则隐藏了气息,又折返了回来。张启山心中有气,却看他这幅模样一分都发不出来,待他吐完,默默递了一杯水过去。
“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如你所见。”
张启山揉了揉额角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弯下腰去扶他。
二月红疼得一头冷汗,孩子却没半刻消停,他拽着张启山的袖口,虚弱的说道“找太平街的穆大夫,它快不行了。”敞开的大红戏服下耸起的腹部被顶出一个又一个小包,张启山一惊脱下身上的军服盖在二月红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月红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张启山虽有疑问但却分得清轻重缓急,拦腰将其抱了起来,匆匆的冲出门外去。
湘江梨园儿到太平街穆氏医馆少说也有三十多里,张启山本想在湘江附近找一家医馆救急,可二月红拽着他的衣领威胁必须是太平街的穆大夫。如果去请,路上来回太费时间,张启山不得已在附近征用了一辆军车,被征车的小兵被赶下车后站在扬长而去的军车后一脸茫然,这可是长沙军政府参谋长的车啊!张启山哪顾得上这是谁的车,只晓得这是回太平街最快的工具。
医馆内药香萦绕,一片寂静。
穆之亭正准备闭馆休息,被闯进来的张启山吓了一跳,待看清他怀中之人时立刻严肃了起来,让张启山将二月红抱到里屋去。
二月红落了红,动了胎气,再加上旧疾复发雪上加霜,此时半阖着眼睛靠在塌上,虚弱不堪。张启山要了块湿布将他脸上残余的戏妆擦掉,露出一张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来,一双墨色的眸子里却装着冷静和淡漠。
待穆大夫过来,二月红舒了口气,说道,“保住它。”他不想……再欠一条性命。
穆之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待万家灯火都阑珊了,二月红的情况才算是稳定了下来,一脸疲惫的靠在塌上喝药,等喝完了药才对张启山说道,“佛爷回吧,天色也不早了。”
张启山把药碗放在一边,“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