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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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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仙道不知哪砍来根细长的绿竹,洗干净了往门前两棵老桃树的树杈一横,把昨天换下来的那身衣裳晒上去。
流川蹲门前啃他拎上来的桂花糕,目不转睛。
仙道其实有副帝王家的脸,这事流川觉着自己知道心里想想就行了,说不清楚,尤其眉宇间那股子英气,真跟当今皇帝特别神似。只不过站阳光下在那晒衣裳,一身朴素,又有点儿别的味道,感觉就真有点像小老百姓,虽然他说他家是开戏班的。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流川给桂花糕塞得满满当当的腮帮子说出话来就跟嘟囔似的。
仙道一时就没听清,什么?
我问你是做什么的?
喔,不是说了么,我家开戏班的。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听完了心想又是这茬,这人的疑心还真不是随便能糊弄的。
仙道给自己找了块地方坐,和流川一块分油纸里包着的桂花糕。
小点心做的味道不错,桂花香清清淡淡,咬进去细细腻腻,嚼嚼软软绵绵,一口即化。仙道明白流川能吃一腮帮子不停嘴是为什么了。
流川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说话利索了,指着挂竹竿上的衣裳,仍旧不死心,那你那身衣服到底哪里弄来的。
仙道看了眼他,没吭声,一整块桂花糕下肚,才开口,却不在点子上,你觉得那衣裳好看么?
恩,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仙道又给自己揣了块,发现两人绊子使上瘾了,就是好看所以我才偷的。
流川眉毛一挑,及其微妙一个表情,偷的?
仙道嫌弃看不够,继续诌,是啊,偷的。那天赶巧有个王爷来我们戏班听戏,听人说他是私访民间什么的,听着听着犯了兴致,说要扮关公和我们戏班里的人耍耍关公战吕布,过过瘾,我就趁他衣服换下来了,偷的呗。
两人心道,又是王爷!还扯王爷!
那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给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了。
流川停止还在往嘴里塞桂花糕的举动,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一开戏班的还能跟人结什么梁子?让人抛尸?
可能是我偷衣服给发现了,人好歹是王爷,生气了什么事干不出来是不?仙道也挺认真地回望他,说出来的话真像那么回事。
流川点点头,表示人扯谎扯到这么实在的不多见,有句话没说全,现在的皇亲国戚,就算不生气人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就把衣裳当了吧。
仙道一愣。
流川起身,回屋里给自个儿倒了杯水,又出来。
你不就是因为衣裳给人发现了才让人抛尸的么?
啊,差不多是这样。
流川坐回去,面无表情,那就把衣裳当了不就完了,免去个迫害你的累赘,还能得银子。
仙道仿佛看见流川脸上藏个算盘,正拨得噼里啪啦响。
这倒是个好主意,待会你跟我一起去吧?仙道笑笑。
流川显然没想他能应允得如此爽快,原先的试探之心到了这辗转犹豫了起来,这人,不好对付,什么事儿都能跟你兜着转。
恩。
能得银子,尤其能得好多银子。
两人各自揣着份从当铺里出来的时候,不约而同都再掂了掂自个儿怀里那荷包袋里的白银。
心中皆道,少了。
想了想这也就是个小村子里的当铺,还能指望当出黄金来不成?就当店家不识货吧。
两人抬腿要走,方向却不同。
你要去哪?仙道问。
当然是回庙。
等等我先,跟我去个地方。
流川二话不说走人,不要。
仙道忙不迭跟上几步,为啥?
你要去哪是你的事,我干嘛得跟你一块?
那当的是我拿来的衣裳,为啥银子有一半在你兜里揣着?仙道故作不解状,俩眼睛盯得流川脸皮子疼。
去哪?
买衣裳。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犹如一堵厚实的墙,路人纷纷回头。
流川听他这茬,说,你身上不是有?
这是你的,老实说我穿着,有点小。
.....流川看了眼两人的肩,仙道的确要高出些许。
一抬眼就对上仙道的笑意,跟故意显摆似的。
你在骄傲什么?
我没骄,是你在恼。
流川不吭声了,眼神又淡回平日里的模样,仙道觉得有些遗憾,那点儿得趣藏回心里。
无妨,更得趣的在后头。
依旧是那家衣裳铺,老板姓李,招待得如火如荼,今儿真巧,俩都是来买过一次东西的主顾。
仙道有意让老板和流川打个照面。
老板发觉眼前人有些不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位小哥,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来跟我买罩子的时候,是跟我说的左眼失明?
流川一愣,脸色一僵。
仙道摆弄着老板柜台上的折扇,颇为满意地瞅着眼前流川此刻的窘迫。
流川背过身去,佯装挑选布匹,不再说话。
窘迫没能持续多久。
哟,这不王老板嘛?
啊,好久不见啦老李,近来生意怎么样啊?
还行,也就那样了,这阵子都见不到你人啊,这么忙?
是啊,打算把铺子并到城里去,这几天都得把东西运出去,麻烦啊。
到城里?以后不在这开啦?
不啦,打算去城里干啦。
那是有得忙了,咱们这又偏僻,路又不短,那得运上多久啊。
就剩最后一趟了,我今儿就回来处理些事情,过几天把剩下的都运走。
那咱哥俩以后见面可不容易喽。
哪儿的话,镇上不说了么,明年朝廷就拨银子下来给咱们这修路,到时候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嘛。
那都是明年的事儿了,你打算过几天走啊?
三天吧,耽误太久也不好。
到时候记得通知我声,我好给你摆桌酒菜,咱再喝一杯?
三天,运东西,去城里。
两人心思全装这些字眼了。
隔着俩老板互看了眼,又都若无其事避开了。
这是个好事。
一出铺子,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各走各的,相互给了个离开的美名。
仙道说,我去买酒。
流川说,回去睡觉。
大路朝天。
仙道想再走一趟瀑布脚下。
眼见流川的背影终于离开自己视线,这就改了方向。
绿山坡,红太阳,半山挂银川。
还跟当日那么气势磅礴声儿滔天,四溅的水花砸人身上能引来阵痛感,仙道小心翼翼趟着渐渐能没上自个儿肋骨的水,摸到了瀑布下边那几块当日觉着显眼的大石块。
石面上给冲刷得光滑无比,抱住不容易,站稳更不容易,上头水还在往下冲,眼前厚厚一帘的白。
要说当日心中的疑惑,那便是怀疑这水帘后方有玄机了。
当时本打算再倒回来探探虚实,没想的是流川相遇,彼此间都留了心眼,不好太过明目张胆,是敌是友,先辨了再说也不迟。
你还真是有在瀑布脚下洗澡的爱好。
突然,一格外熟悉的嗓音自右传来,穿过几近震耳的水涛声,钻进自己耳内。
仙道一愣,心中隐隐有股子不是太好的预感。
松了扶着石块的手,往底下一沉,向后方游出几尺,站稳了,定睛一看。
可不就是那刘川么?!同自己一样地泡在水里,浑身上下没一处齐整。
显然就是都没发现对方还各自忙活得热火朝天了。
你怎么在这?仙道略略惊讶,说书都没讲错,无巧不成书。
流川不答,反问,那你又在这做什么?
如你所见,洗澡。
彼此彼此。
两人都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眼对方又全都咽回去了。
流年不利,罢了!
一前一后上了岸,相互都还挺配合,流川拾柴仙道起火,都脱了各自的衣裳往临时搭起来的木架子上挂。
这样一来算是坦诚相见了,光着个上身围着小火堆四目相对。
流川暗地里其实非常之想直接同仙道干一架,这要比现这样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好上太多,转念又觉得莽撞,最主要还是仙道看起来极有深藏不漏的气势,又是个准笑面虎的脸,这让流川多次想出手犹豫了,毕竟自个儿眼光没走眼过。
流川想,他估计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是在等自己先出手,现形。
高手交战,先出招者为大忌。
很明显,仙道也是这么想。
于是怀揣着这份心思两人对看的眼神顿时藏了点深意,唯恐对方看不出来,流川直觉得仙道笑得比平日里更大方了些。
刘川,我能问你个事么。仙道瞟了眼流川脸上的神色,带点试探开口。
你问。
就是你眼睛,怎么弄成那样的?
流川沉默了会,在仙道眼里看来就是措不及防,没料到自个儿会问那么无关的。
过一会,他说,不知道。
仙道一愣。
流川继续说,一天睡着醒来就看不见了。
......
仙道背过身去捂脸笑。
你干什么?
没。仙道竭力扯出个平静的声音,又转过来。
流川盯着仙道的笑意满面,不说话,埋头拨弄火堆里的木柴。
刚堆起来的高手过招在两人心里土崩瓦解。
仙道就想岔开话题聊点不扯两人身上的话题。
然后他张着嘴面朝黄土一头栽了下去。